第 55 章 第 52 章

吉野顺平比我想象中有耐心，或者那晚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我等了两天，才收到第一条来自他的消息。

‘我能见你吗？’

这条消息比预料的晚很多，内容也和我猜测的相去甚远，他能控制住属于这个年纪独有的好奇心，行动上却莫名其妙地显得激进。

措辞很保守，应该是考虑到有被我直接拒绝的风险，内容却太简单，简单到不想透露出一丢丢不该透露的感情。

这自闭的既视感，鉴于他常常被霸凌的经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一般上来都该先问对方的身份才对吧。

我侧躺在骨堆上，不停的刷新界面希望能看见其他内容，解释或者提问都行，但屏幕上只有那孤单的一句话。消息下跳动着大写的‘已读’，看了半天也没有第二条，我盯着那行字，思考着电话那头吉野顺平是怎么想的。

首先我救了他的命，他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好人，但隔了两天也没来找我，可见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在我设想中他应该先纠结一番，第二天谨慎地尝试聊天，从看见的各种奇怪生物问起，到那天晚上的妖怪结束，其中夹杂着林林总总的普通人疑问，而我看心情回答。这才是开启新世界观的正确套路吧，为什么直接跳到见面了？

【我能见你吗】

这句话简直鲁莽到违背吉野顺平的形象。虽然他给我的形象仍旧很片面，但总的来说是个有脑子的家伙。

有脑子的家伙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来，哪怕人有点自闭也不至于如此，那么合理推测，这小子不会又遇到什么倒霉事了吧。

凌晨12点38分，我又一次来到吉野顺平就读的学校，尽管没有问，但我知道那小子如果想见面肯定在这里等我。

他发消息的时间是12点25，基本上就是我俩上次分开的时间，如此举一反三，见面肯定也是在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地方。

考虑到对方没发救命，那情况就是没什么大碍，所以我一路悠闲，乘着夜风心情很好的溜达着来了。

吉野顺平坐在他那天拿身体丈量过的楼间台阶上，双手紧紧交握在膝前，低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他对面是一扇敞开的窗户，今晚的夜空不太明亮，稀疏的星星作为仅有的光源，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吹进来的风带着盛夏难得的清爽，传达着快下雨的讯息，吉野顺平打了两个寒颤，看起来不太适应这种凉风。

我砸了咂嘴，靠在上层的楼梯口感叹他单薄的身体，细微的声音引起他注意，少年诧异地回身仰起头来。

“你来了！”

可能还有点惊喜，我不动声色，冲他挑了挑眉毛。

“有事？”

对方先是一怔，接着喜悦隐没，扬起的五官也跟着落下。

吉野顺平淡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局促地站了起来，他似乎很想把手放进衣兜，又觉得这样不妥，于是僵硬地作罢。抬到一半的手没地方可放，为了不尴尬只能继续往上抬，作势整理了一下校服衣领后总算顺利地落回身侧。

我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但没咂摸出味儿来，就被吉野顺平的话给隔空打断。

“我是......我前天在这里遇到了妖怪，你记得吗？”

“你想说你忘了欠我条命吗？”

“不不不。”对方立刻摆手。

吉野顺平紧张的样子到是和他这个年纪的小鬼没区别，都是把慌乱摆在脸上，唯恐被人误会了去。他攥了攥拳头，小心地咽口水，乱飘的眼神好像做贼心虚，但其实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罢了，见我视线移过去又把手藏到身后。

“我是说，那天谢谢你。”

“除了这个应该还有别的吧。”

要是他敢因为道谢就害我白跑一趟，那他这照顾也算到头了。

可能是我的眼神比较淡漠，吉野顺平明显更紧张了，飘忽的视线干脆平视前方，接着高度差直接不看我。

“还有一些问题，我不知道该问谁，你那天留下电话应该是愿意解答，当然如果我猜错了请不要介意，我甚至没想过你今天会来。”

“你遇见诅咒了吧。”我打断道。

他顿了顿，“诅咒是什么？”

好吧，我叹了口气，所以说还是得新世界观引入，这种事真是太麻烦了，尤其从头做起，让人完全没有动力。但解释一遭是必须的，否则我俩甚至没办法对话，于是我尽量简短的告诉他，诅咒就是和妖怪差不多的东西。

“好像都市传说。”

“真的都市传说，你只要知道它们对人类有害就行了。”

吉野顺平点了点头，“所以我今天遇见的，让我回不了家的东西就是诅咒？”

回不了家？这是什么意思？我稍感兴趣地提出疑问。

“有一个诅咒，应该是诅咒，”吉野顺平低头，无意识扣手，“它长得很大，堵在我家门口，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今天我妈妈不回来，否则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

“那东西长什么样？”我再次打断，心中的无奈呈几何倍堆积。

说真的我不常打断别人，但吉野顺平此刻说话缺乏重点，我帮了他一把，给彼此节省时间，希望他的紧张劲儿快点过去。

“样子有点像，放大的虫子？”说起这个对方皱起眉头，“我听到它好像在说什么回家，但没敢凑太近，它好像攻击性不强。”

“是不强。”我赞同的点头，那应该是一种相对无害的诅咒，我听说过它们，源自无家可归者的烦恼，一般只会堵在人家门口。

“你现在回去，对方应该已经不在那了。”

吉野愣了一下，“走掉了吗？”

“诅咒也是有自己的习性的，”我耸肩，毫不在意地点头，“那家伙是相对无害的类型，你凑近了它也不会攻击你，而且它们通常不会待太久，几个小时后就会自己离开。”

更有趣的是，对方只会挑选没有人的空房子短暂停留，换句话说就是基本不扰民，就危害度来说比蝇头还低。

吉野顺平陷入了沉思，他可能没想到自己会闹这种乌龙，现在人来了，他的麻烦凭空消失，这是怎样一种社死的情形。

“......我很抱歉。”

“原谅你。”不知者不罪，我看得很开，机会难得，反正已经这样了，趁着现在有空让他一次性问个清楚。

“你刚刚说你有一些疑问？”

对方点头如捣蒜，看来憋了很久了。

“那天之后我经常能看见一些的东西，”吉野顿了一下，“我分不清妖怪和诅咒，但它们伤人有规律吗？”

这个问题，值得好好讲讲，我离开墙面，伸手揉了揉脖颈。

“你看见的应该都是诅咒，”小鬼的身体挺健康嘛，“妖怪在现代很难见到了。”这么捏也没什么骨骼抻拉声。

“至于伤人的规律要分具体情况，不同的诅咒有不同的狩猎方式，一般来说只要看见诅咒，躲远了就行，躲不了就等死吧。”

呼呼的风从窗口关进走廊，吉野顺平看起来有槽想吐，他没敢说，但我知道他想质疑我讲解的语言居然如此直爽。

他不搭话，我却有话想问，吉野顺平是个有趣的小子，“为什么先问伤人的规律，一般人会更关注\‘\‘看见\‘\‘的原因吧。”

身为原本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吉野顺平的世界里没有“异常”，当宇宙的另一面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正常人肯定会怀疑人生。怀疑之后应该紧跟着拒绝，人理所当然的拒绝任何改变发生，踏出舒适圈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更何况直接搅乱他的后半生。

我很难理解，或者说很感兴趣，这小子和普通人的界限在哪？

“你不在乎吗？关于自己为什么突然能看见诅咒。”

“在乎，”吉野淡淡地说，他平静得仿佛毫无波澜，我看不出对方是否真的那么镇定，但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没有说谎。“我已经看见了，就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

这个答案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我曾经在哪见过，一种奇异的好感突然福至心灵，吉野顺平变得亲切又勇敢。

他独自忍耐了整整两天，48个小时的日日夜夜，这两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面对这个徒然陌生的世界？

“不用担心，”我放柔了语气，“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可以帮你封印这项能力。”

话虽如此，但我冥冥之中就是认为他不会封住这双眼睛。

果然，吉野没怎么考虑，不假思索的说他谢谢我的好意。发现一朵墙角的花的喜悦顿时填满了脑子。我态度越发好，几步走下去来到他所在的台阶，径直坐下。

吉野疑惑地看着我，我拍拍地面，示意他也坐下说话，少年僵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悄悄地后退，试图隔出一段空间。

我没有对这点私人空间发表任何意见，小屁孩儿不是自闭吗？我很能理解自闭人士的各种需求，现在还愿意包容。

“跟我一起的那几个人事后住院了，他们也被妖怪袭击了吗？”

我摇头：“妖怪是很少见的，除了袭击你的那一只，我最近再没见过。”

吉野想了想：“这是不是说明我特别倒霉？”

我冲他摊手，没给肯定的答复，倒霉这种事要是说出来就变得真倒霉了，算是迷信的说法吧，但我现在占了个诅咒之王的身份，还是别瞎说的好。

“那几个人应该是被后来的阴阳师消除了记忆，身体承受不住法术，没想到你还关心他们。”

“我恨不得他们多住几天。”

毫不掩饰的厌恶从咫尺外的吉野顺平身上散发出来，他是真的讨厌那些欺负他的人渣，但我更惊讶他居然会直白地说出来。

普通的小屁孩儿就算有这种心思，也不会毫无顾忌的直接诅咒吧，语言这东西，在咒术层面上可是救人和伤人的利器啊。

我再次回想起我救他的初衷，确认对方是否有利于交往，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吉野顺平是否真的能和小鬼成为朋友。他走的难道是救赎洗白，再黑化反派，最终死掉的路线？肯定不是宿敌那种命定的关系，吉野顺平恐怕没那个能耐。

异世界的虎杖要我照顾他，却没让我转告小鬼找到“顺平”，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看来由我接触“顺平”比由小鬼接触更好？但我在他眼里应该不是一个能够拯救别人的正面对象，所以这项推测和前面的矛盾，思绪一时间打了个死结。

短暂的思考让我沉默了两秒，吉野顺平顺利地误解了我的沉默，他又开始局促，紧张地手脚没地方摆了，下一秒直接站起来。

“抱歉，我不该说这么奇怪的话，谢谢你救了我，我这就走。”

小屁孩儿说着就往下迈台阶，看起来真打算就此作别，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人际关系极糟的小屁孩儿，他不会和人相处，尤其是对他有善意或善举的人。

我是后者。

“急什么，坐下。”我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小子回到刚才的位置。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的言行，我理不理解对你来说也意义不大。”

吉野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跟我说了声谢谢。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道谢的，但还是坦然接受了这句感激。

“还有什么想问的？”

“还有很多。”对方抿了抿唇角，似乎想笑一下。“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看了眼手机：“你有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