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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5 章 寻源(十七)

仅有几步之遥,他们背对而立。

唯一的区别是,棺外年少白头,如披霜雪,灵柩里一头黑发,满身尘埃。

李斯安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那根系着的红绳却断了,摔到地上,长命锁内,露出原本雪白无暇的质地。

天陲之上,悬着七颗亮如荧惑的星辰,每颗星子都宛如生魂,在天幕之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棺中的人落下轻柔一吻。

那一刹那,李斯安的灵魂像被一个力道使劲拉扯,让他站立不稳直直朝前扑了过去,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连人轰然倒了下去。

长命锁漂浮在半空里,外面的那层金子在半空中飘散殆尽。

在那口棺材中。

尸体的睫毛却无声翕动了下。

在极北的地狱尽头,穷凶极恶的恶魔祭台。

一本童话书散发着淡淡柔光,无数镣铐如同枷锁般锁着这本书。

人皮制成的诅咒,落入地狱的最深处。

一页漂浮到半空里,化为碎光抛散入空气中。

万年不变的黑暗,终于泻出了一丝光亮。

李斯安明白过来命运跟他开了一场怎么样的玩笑,身体因为惊惧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下巴被手指扶住,碰着唇梢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怀里那具尸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可恶的偷尸贼在那一瞬间仿佛也注意到了这次的不同寻常,低下眼睛。

掌心下那张面孔透出生人般淡淡的红晕,狭长妩媚的狐眸,泛红的眼尾处像淌出些晶莹腺液。

仿佛活了一般。

齐婴的动作顿了几秒,手指浅浅插进他的黑色长发里,下巴贴上他的额头,像抱着什么易碎之物。

李斯安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他刚刚还站在树下。

却在一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他的下巴还被人捏在手里,以至于他的思考也变得迟缓起来。

方才放开他的手指却又箍紧了,方才碰到他嘴唇的那微凉唇畔,又一次碾了上来。

李斯安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脸上陡然覆上阴影。

他有点呆地被人抱在怀里,压着下巴耳鬓厮磨,鼻尖萦绕着对方浅淡的呼吸。

鸦青的睫毛无措地乱颤,随着亲密位置的被触碰,他的脸孔红得一塌糊涂,但他实在怕这样的局面,也怕被齐婴发现,只好继续装死。

他被抱回棺材里时,除了嘴唇格外红肿外,还是和原先一样宛如生人的呼吸,并没有让人起疑心。

他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只闭着眼睛等那人走掉,然后好爬出棺材。

许久,听到了似是远离的脚步声。

李斯安瞬间睁开眼睛,一只手刚攀上棺材的一角,头顶却明明白白笼罩下一道阴影。

四目相对,至少,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的开场白该如何是好了。

关于得知某些可能为真的真相后,又切身遭遇到了一些事情。

也许能继续装傻。

“我为什么在这里,真是巧了,你为什么也在这。”

或者直白点。

“来个了断吧。”

——真是可恨

李斯安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未料到过这一遭,

定定沉思了五秒,李斯安果断往自己的棺材里一倒,宛如方才只是回光返照一般,手足一瘫,又躺回了他的棺材里,呼吸放轻,想借此蒙混过关。

月光下,宛如睡着了的尸体面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双眸紧闭,却感到那道幽深探究的视线落到他垂下的睫毛上。

随即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齐婴不常笑,那偶尔的笑却十分好看。

“别装了。”

那话里,里面既不惊讶为什么他忽然活了,也不说其他任何废话,却明明白白揭开了一切事实。

李斯安的眼泪抑制不住涌了出来,他一骨碌地棺材里爬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齐婴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伤透心且满眼通红地冲齐婴吼道:“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齐婴愣了一秒,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先是怔了一会,随即展出一个笑:“我知道。”

那笑里什么都没有。

仿佛连最后那层遮羞布也懒得再用。

李斯安总觉得卞时珺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将一切都朝他尽数吐出。

只是从那些稀碎拼凑的话里得到了并不真的真相,齐婴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李斯安却一点也生不起来气,只是用手背抵着脸侧,坐在自己的棺材板里,一颗脑袋有些无助地挨着棺材,眼泪就唰啦流了下来。

但齐婴却只是笑。

李斯安的手臂环着双膝,

齐婴越笑,李斯安哭得越伤心,眼泪流得愈欢。

李斯安终于把头转向了罪魁祸首,视线相对,齐婴嘴角甚至还提了提,即使那样也能感觉到那层愉悦。

李斯安:“你。”

齐婴却语气冷静地打断了他所有问题。

“是啊,你本该死了,是我逼卞时珺用你的的尸骨来镇这底下的邪煞,让这些阴魂长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你死了,我叫人挖了你的坟,特地把你从土里掘出来。”

他供认不讳。

没有一句申辩。

李斯安顿在原地。

齐婴的手指抚摸上他温热的脸颊,似乎那时,那颗始终冰凉的心跳才有了点温度。

“你死了,你凭什么死呢?”

李斯安满眼乞求地望着齐婴,想求齐婴别再说了。

但是齐婴却残酷地,似是一定要打破那一层遮羞布。

李斯安眼里的泪水越冒越多,淌得满脸都是,他一直在摇头,似是要否定什么。

齐婴俯下头,在他耳边说:“是啊,我都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

李斯安一下子推开了齐婴,魂不守舍地坐在棺材板里,像是快要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李斯安声音嘶哑,“为什么!“”

齐婴的的手轻描淡写地落到他的棺材上,那里一块被长久的触碰,雕刻已经被磨成了光面。

“没有为什么。”

李斯安后退了一步。

齐婴就站在那花树下,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要转身离开。

李斯安忍受不住朝齐婴的方向跑了过去。

齐婴要再走时,却动不了,衣角被被一双手紧紧揪住了。

李斯安的手在半空滑下一个弧度,无力垂了下来抵着边角,他喉咙里像搀了沙,努力挤出一个笑,沙哑地问:“我们要不要回家?爷爷还在等我们回家。”

齐婴低下眸,修长的手指将底下死死揪住的手一根根拨开。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既然都发现了,那就不用再装了吧,姬安。”

雨点越来越大,如大小珠落玉盘,在地表上砸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李斯安一直往前面走,漫无边际地往前。

四野皆空,那些曾经纠结在他眼前的烦恼仿佛也消失殆尽了,什么李怀瑾、七星,好像那些在这件事面前,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他又觉得困惑了,困惑人的生命变成薄薄的一生,压在纸上,纤细得像一折就会碎。

无数个星夜空下,从来没有一副叫李斯安的牌,他是个赌技很差的赌徒,也从来没能赢过牌。

他不明白,甚至希望天能塌下来,好解一解那些困惑。

头顶七星闪烁发出耀眼至极的红光。

连同他胸膛前落金的长命锁也散下一层金辉。

在他手的另一边,那枚虎符也同样发出耀目的颜色。

宛如征兆那边,周遭先是下起了一点小雨,随即那雨声越来越大,变成大雨滂沱。

他在雨水里睁不开眼,他拿手背蹭,越蹭,脸上越糟糕,只得拖着泥泞的脚步在雨里缓慢往前走。

往事如烟,浮现在眼前。

他站在光下,让他浑身都慢慢凉了下去,所有缭绕在耳边的声音都慢下来。

他恍惚中看到数年前,也是大雨滂沱的雨夜,所有声天空的水流冲刷过地表,寒潮浸入骨髓。他冷得厉害,浑身发抖,缩在别人丢弃的的快递纸箱里,用九条尾巴护着淋得湿透的脑袋。

因为太冷了,雨夜里流浪的狐狸缩在灯火通明的都市里,在汽车的闪光灯和鸣笛下,踉踉跄跄,挤在最潮湿的角落里。

几个顽童举着垃圾追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朝他砸去。

“李工!”

“等等,你们先走,我晚点到。”

在所有的嘈杂不堪的声音里,雨声风声哭声里,一把伞遮住了头顶砸落的雨点。

直到一双宽厚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脑袋。

年轻的青年工程师蹲下来,摸了摸快递箱里小狐狸的脑袋,对上底下一双惊惧不已的狐眼,雪白的毛发染上了尘灰,又被雨水冲得溃散,如同脏兮兮的流浪落水狗。

它很怕生人,手掌下还在不住地颤抖。

力道轻了。

过了很久,青年又回来了,男人的手里捏着火腿肠,剥了塑料纸,笨拙地放到他面前。

他仰起脸来,那双手就一点点地喂给他,手指梳开杂乱打结的毛发,上面还有大大小小被人类追逐后还未愈合的伤口。

狐狸的眼睛里缀着一颗硕大的眼泪。

青年抱起整个快递箱。

“你有家吗?”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过李斯安面颊。

他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什么的东西,涌过面颊,最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在所有的声音之外,响起一声呼唤,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九尾。”

李斯安抬头,满头黑发被雨水打得黏湿透顶,一绺绺挂在脑后,眉峰的弧度冰冷,那里的艳色晕开,雨水顺着眉骨滑下来。

那道人站在他的对面,一直看着他在雨里的丑态。

李斯安目里空洞,望向林兆,像断了线的傀儡娃娃。

道士的掌心上,浮起一张淡金色的符纸。

“这是王启交给我的,他说他有个弟弟,很可怜,让我来这个副本,去救救他。”

背后的桃木剑嗡鸣作响。

林兆,桃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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