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李茂和王听风看着那些数不清的毡包，大眼瞪小眼。那些毡包沿着溪水分布，一字排开。溪水一眼望不到头，那些毡包也零星地散落在岸边。他们队伍又不是只有几个人，所以想要掩人耳目地路过很难。

“看起来像是个村子吧？这要怎么办？咱们还带着骆驼呢。”李茂发愁道。

王听风带着千里眼，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犹豫地把千里眼递给李茂：“你也看看瞧，是不是我眼花，为什么有几个毡包和其他的不大一样？”

李茂顺着他手指的方面仔细一看，他没有眼花，确实有三座毡包看起来更华丽也更大。千里眼里只能看见那三个与众不同的毡包上有着类似云纹和兽纹的式样，毡包顶部还有金色的尖顶。其他的毡包只是普通白色的，很明显这三个毡包里住的人，地位是最高的。

“这么多毡包，至少得百十来号人了吧？王大哥，该不会这就是咱们一直说的，乞颜部西迁的那些小部落之一？”李茂放下千里眼问道。

“我看不止，估计最少二百多人。回头找高大人商量，咱们这么拖拖拉拉一堆人马，强行过去肯定不行，绕路也不切实际。”王听风和李茂立刻转身回去找他们了。

大家听完前方的情况，都感觉比昨夜遇到狼群更为棘手。兵部的几位大人提出绕远一点过去，但勘察过地形后发现，不可能做到。因为他们的队伍所在的地势较高，绕远路也是下坡路，这么多马和骆驼从高处走下来，目标太大。硬闯过去更不现实，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自己也没有带多少武器，等于送死。

“除非等夜里，天全黑了，抹黑绕到小溪下游过去。白天你肯定过不去，太显眼了。”王听风对高瑞云说道。

高瑞云一言不发，还在权衡利弊。他的队伍不能有任何闪失，哪怕是保卫他们的锦衣卫，也要一个不少地带回大夏。

李茂和秦皖山又摸过去探了路，回来也建议夜里摸黑走。可高瑞云摇着头不同意，他找来译官刘大人说：“你去问问甲央上师，看看他认不认识那些乞颜部的人。”

刘大人惊讶道：“高大人，难不成你要那个和尚去做说客？这恐怕玄，乞颜部看咱们是汉人，怎么可能放我们过去？”

王听风他们也不同意，说：“摸黑过去吧，你这样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吗？”

高瑞云见众人都不同意，便反问道：“你们谁能保证，夜里摸黑过去就绝不可能被发现？”

众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高瑞云在原地踱步，想来也是很焦虑。“咱们要做几手准备，万一被发现了，不论是夜里还是白天，只要被发现了，咱们怎么脱身？现在是敌明我暗，不能等到我们被发现了再想办法。甲央上师会说室韦话，又是格鲁派德高望重的大师。咱们在叶尔羌不就看到的吗，那些乞颜部的人非常尊敬他。既然甲央上师跟我们一路走，他要去五台山，那就非得过了此地不可。死马当活马医，我看这里应该就是乞颜部西迁的部落，如果甲央上师认识部落首领，我想应该能帮我们通融。”

王听风还是不放心，说：“怎么通融？说我们是大夏的商人？锦衣卫们可都带着刀呢！我们也没有货物，他们不会傻到真以为我们是商人的。我看还是等天黑了，能摸过去最好。”

秦皖山听了半天，明白他们的顾虑，便劝道：“这样好不好？先问问和尚，如果他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倒不用半夜铤而走险了。夜里万一再遇上狼群，咱们不就是彻底歇火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高瑞云只得请来了甲央上师。

甲央上师似乎也察觉出众人的气氛不对，他双手合十，问刘大人道：“刘译官，这是出了什么事？”

刘大人用室韦话和他解释，前面遇到了乞颜部，问他有没有好法子安全地过去。甲央上师摇了摇头，坦言道：“你们高估了我的本事，我不过是个僧人，哪里认得什么乞颜部的首领？”

众人听了刘大人的转述，俱都失望透顶。这下好了，只能夜里摸黑绕过去了。

李茂很不相信，一直追问刘大人：“那个和尚不是很有面子的吗？怎么可能不认得乞颜部的人？我看他就是不想帮咱们，他是不是故意的？”

刘大人将信将疑：“不至于吧，他也和我们一道走，要是我们过不去，他又怎么过得去？”

“说不定他认识那些鞑子，想联手鞑子把我们干掉？然后自己逍遥自在地去五台山？”李茂边说边忍不住回头看那个黄帽子和尚，他总觉得这秃驴心怀鬼胎。

“这不能够吧？要是没有我们，他都进不去哈密城。李公子，你别回头乱看了，小心掉下去。”刘大人见他歪着身子伏在马上偷看，忍不住说他。

队伍往回走了，准备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晚上天黑了再走。王听风和高瑞云带着几个锦衣卫去前面找路，剩下的人原地休整。因为担心生火做饭有烟，他们只能就着冷水吃馕凑合了。

到了晚上，王听风带头借着夜色，往南走了将近六里地远，才避开那些毡包。今晚月亮异常的亮堂，月明星稀的，走夜路都不用点火把，真不知道是凶是吉。

“快满月了吗？”徐漱骑在马背上，走得很慢。

“我都不记得今天是几日了。”秦皖山瞟了眼银盆似的月亮，明明已经是暖春了，竟然陡生一股寒意。

“希望今夜咱们一切顺利，就快到哈密了，我很想回去。”徐漱看见银白色的月光如水一样，浸润着秦皖山的侧颜。这一路走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若非没有秦皖山和这些热心的同僚，她肯定撑不下去。

众人终于走出那片坡地，来到溪水的支流拐弯处。说是溪水，其实这在草原上算得上是条浅河，可能会随着季节出现又消失。河水是上游经雪山融化的雪水汇聚而成，夜里他们渡河，还是非常冰冷刺骨的，

既然远离了那群乞颜部的鞑子，大家也敢大声说话了。王听风和李茂率先过了河，站在河对岸接应大家。河水只到马肚子，先头骑马的都已经过去了。可就在这时，后方骑骆驼的几个却麻烦了。

“王大人，骆驼不肯过河！”后面几个锦衣卫急得满头大汗，都从骆驼背上下来，想要拉着骆驼过河。但是这些骆驼就是不肯，或许是害怕水深，那些骆驼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地。

王听风也急了，直接骑马过河催到：“怎么回事？你们别硬拉，先哄一哄，这水也不深。”

可大家怎么哄怎么催，骆驼就是不肯过去。不仅如此，有两头骆驼还发起了脾气，呼哧呼哧地对着人大喘气。大家只会骑骆驼，并不很熟悉它们的习性，以为这慢吞吞的家伙脾气比马还温顺，可没想到骆驼有时候竟然比驴子还倔。

“不行啊王大人，这骆驼不听话！他娘的，怎么就这节骨眼上撂蹄子了？”锦衣卫气得想抽鞭子打骆驼，无奈手里没有马鞭，直接上手拍都拍不动。

李茂也跟上去帮忙，想把骆驼都带过河。可无论他们怎么生拉硬拽、连哄带骗就是不行。王听风气急败坏，恨不得自己力能扛鼎，直接扛起骆驼过河。

高瑞云也难得地紧张起来，他警觉地看着四周，发现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已经过河的锦衣卫们，又都折返回来帮着拉骆驼，对岸只剩下徐漱、秦皖山和几位大人。这样一来，对岸几乎就没有保卫，万一有危险，秦皖山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住。

他刚想喊几个锦衣卫回去，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毛骨悚然的狼嚎。

所有人都呆住了，然而那狼嚎声此起彼伏，越来越逼近。骆驼和马听见了这声音，更加地狂躁不安。

“火把！王大哥快点火把！”李茂翻身上马，强压住心里的恐慌，在马背上的褡裢里找着火石。

“所有人上马上骆驼！快快快！”他总算找到了火石，可火把不知道在谁那里，他只能骑着马去后面寻高瑞云，一边狂喊着让大家注意。

突如其来的狼嚎让大家乱了方寸，不过幸亏锦衣卫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围聚在一起，警惕地看着远处的高坡。狼嚎声越来越近，并且在月光的照影下，把那片坡地看得清清楚楚。

危机四伏，至少有二十几头狼，还都是成狼，正由头狼带领着朝他们走来。

没有火把，也来不及点火，骆驼不肯过河，这仿佛是最坏的局面。对岸的秦皖山他们单人匹马还没有枪，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说时迟那时快，李茂眼尖，突然发现了异动。他朝对岸大喊道：“狼过河了！皖山小心！赶紧跑！”

刹那间，只见狼群好像有计划地，兵分两路。一路朝着王听风他们的驼队扑去，一路直接趟过河，直奔骑着马的秦皖山他们。

秦皖山和徐漱反应最快，扬起马鞭就往东跑。狼群从后面紧追不舍，一路狂吠。

人在最紧张的时刻，反而有时脑子最灵光。徐漱已经在马背上被颠簸地上气不接下气，秦皖山还有空顾及别人。他大声吼道：“刘大人他们好像没跟上来！”

徐漱：“你说什么？”

“我说！刘大人！刘大人他们掉队了！！！”

徐漱还是听不清，但她也意识到不对劲。可狼群就在身后，她也不敢停下来，两人就这样没命地奔出去老远。

他们不知道跑了到底有多远，可能有二里地，也可能有十里，马儿先慢了下来。

“冬至，别跑了，狼群没跟上来。”秦皖山累得气喘吁吁，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

徐漱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快到要把她颠下来。她此时浑身仿佛散了架一般，连话都没劲说。

“完了，狼群没追我们，该不会回头追刘大人他们了吧？”秦皖山回头望去，哪里看得到狼群，就连那片坡地都隐没在夜色中了。

“我们到底，跑了多远？”徐漱抱着马，贴在马脖子上缓不过来。

“不知道，看不见路了，这怎么办？”秦皖山这才后知后觉出一种更深的恐惧，半夜在草原上脱离队伍落单，比一群人面对狼群更加令人畏惧。

徐漱强打起精神，从马背上坐直。放眼望去，黑色的草原，黑色的夜空，就连之前高挂的明月也被一片乌云遮掩。

比起死亡，有时人们更害怕未知的黑暗。这黑暗无声无息，充斥在身体四周，徐漱只能努力分辨出在她左手边的秦皖山。

“我们跑丢了？”徐漱的声音打着抖。

“不会，不至于，你别担心，有我在呢！”秦皖山连忙出声安慰她，这时候伸手不见五指，人最容易因为过度恐惧而丧失冷静。他其实心里很慌，明显是跑丢了，但这话不能说，不然徐漱估计要吓蒙了。

“现在怎么办？咱们再找回去？”徐漱抱紧了马脖子，非常紧张。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焦虑，她的马也开始乱动，不住地刨地。

秦皖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顿了顿，重新理清心神后才说道：“我记得，我们是沿着河边往左跑的。现在看不到河，应该已经偏离河岸了。咱们先不要乱走，等乌云飘过去，看得清路后再说。”

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能在黑夜里等。

“别怕，不会有事的！”他喃喃道。徐漱也在心里默念，祈求大家平安。

乌云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月亮渐渐露出半边脸来，终于能看得见路了。徐漱眯着眼睛，依稀看见河岸就在不远处。“你看，那儿是不是岸边？咱们过去看看，要是的话，顺着河往上游走，就能找回去了。”

秦皖山也同意，两人一起骑着马往左手边跑。果然那是河岸，他们跑了那么久，居然没有偏离河岸很多，还真是运气好。

他们激动地大喊大叫，又很快收住了声，就怕招来什么野兽。两人一起沿着河岸骑马飞奔，心想宁可一起面对野狼，也不要落单面对茫茫黑夜。

他们越跑越接近那片坡地，徐漱眼神很好，第一个看到了前方的点点火光。她激动地喊道：“前面有光了！肯定是王大人点了火把，赶走了狼群！”

秦皖山也差点喜极而泣，还以为真的走丢了找不回去了呢。看来王听风他们没遇到多少麻烦，既然点上了火把，应该已经安全了。

徐漱抖着缰绳，催促着马儿快快跑。虽然才和队伍走散没多久，但她已经心情大起大落了几回，此时迫切希望回到大家身边。

离得越近，那火把的光就越大越明，能看得见乌泱泱一大片黑影。秦皖山看着那黑影，心里觉得有些怪异，难道所有人都过了河吗？

他们很快就赶到了，然而冲在前面的徐漱突然勒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一跃而起，差点把她甩下去。

秦皖山心里一寒，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那片火把下的黑影是什么人了。

乞颜部的人骑着马，高举着火把，将王听风他们团团围住。人多势众，这种气势上的压制使得秦皖山惊出一身冷汗。

去年冬天，他带领兄弟们坚守榆林城半个月，都无暇恐惧。可如今徐漱在他身边，他们势单力薄，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鞑子，他不敢去想他们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