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八章 孙尚香

转眼，迎来了建安六年夏天，又是一个绿树阴浓，雨肥梅子的季节。

自那日以后，除了谢氏每日带着步夫人和孙权的其他侍妾来给老夫人问安外，府里还算安然无事，孙鲁班也没再出现过。

孙茹回来已有些日子，这期间，她除了跟着鲁肃学习以外，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捣蛋。她毕竟年幼，最初一段时间的伤痛过后，当初的那个大公子又回来了。

大乔见那些被捉弄得哭笑不得的下人，叹道：“以为你回来后变得懂事了，谁知心底还没来得及欣慰，那顽劣的性子又都回来了！”

孙茹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坐在树上摇着腿大笑道：“我人都回来了，那性子怎能不回来？”

大乔只是抱着孙绍，站在树下看看天边的晚霞，然后无奈的摇头笑笑。

几日后，眼看孙策的忌日就快到了，因孙茹回来后还未去坟前祭拜，大乔便带着孙茹和孙绍提前两个月回了曲阿。

到曲阿后，孙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整日带着青桐到处晃悠，每日早出晚归的，每天闯祸不断就算了，还带着孙家的那些堂兄弟们练习打野战，把曲阿孙府闹得鸡飞狗跳的。

几日后的下午，大乔带着孙绍在树下纳凉，听闻孙家叔伯辈们来了，忙起身去迎。

谁知那些人一见大乔后，都争先恐后的向她汇报着孙茹这些日子以来的罪证，让大乔羞得头都不敢抬起。

晚上，孙茹听闻了白日里的事，回屋后变得很沉默，时不时的偷瞄大乔几眼，却不主动开口。

大乔见状，轻叹道：“我不会因他们说的那些而责罚于你，但我会在心底自责，会觉得愧对你父亲！”

见孙茹一脸的不解，大乔接着道：“你最多就淘气些，犯不了什么大事，只是曲阿的这些亲戚都是我的长辈们，那些孙家的孩子，有的年纪虽下，辈分却比你高，我不想他们说小霸王孙策不懂得教女儿！”

闻言，孙茹羞愧道：“母亲是说茹儿给父亲丢人了？”

“孩子天性而已，没那么严重，只是希望你能收敛些，待回江都后，你想怎样都可以！”

听完大乔的话，孙茹再三保证后才闷闷的退下。

可是，几天后，孙茹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每日安静的陪着大乔，然后去给长辈们问安，剩下的时间除了爬爬院子里的树，就无所事事。

这日，孙茹还在树上打盹，突然听到树下有个大嗓门喊道：“孙茹在哪儿？欺负了人就躲起来了？”

闻言，孙茹忙一骨碌坐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道：“谁在大呼小叫？”

“我在大呼小叫！怎的？你还想欺负我不成？”

孙茹这才看清树下站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娃，不解道：“我好像没欺负过你吧？”

树下的女娃轻“哼！”后，回道：“想欺负我？你有那能耐吗？你不过是仗着兄长的那块霸王令罢了！”

孙茹这下终于想起她是谁了，早听闻姑姑孙尚香喜欢舞刀弄枪，前几年祭祖时候见过几面，后来她经常外出，见的机会甚少，都忘记长什么样了，于是忙高兴的从树上滑下后，讨好道：“不知姑姑来了，还请见谅！”

孙尚香瞥了一眼孙茹后，淡淡道：“现在才想起套近乎，晚了！你欺负我的侍女在先，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做孙家的女儿！”

言毕，未等孙茹反应过来，孙尚香的大刀就哗啦从她身后抽了出来，亮晃晃的，刺得孙茹心底一颤，她竟然随身背着大刀！

见此状况，孙茹忙转身灰溜溜的爬上树后，后怕的拍拍胸口道：“我，我小霸王欺负的都是那些可恶的人，对侍女也只是戏弄一下，不伤人，你至于用大刀砍我吗？”

青桐原是帮进屋取吃的，如今一出屋就见这架势，忙将糕点交给碧荷后，和孙尚香交起手来。她的年龄和孙尚香相仿，进吴侯府之前在杂耍班子呆过，所以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几招后，孙尚香就有些吃力了。

孙茹一看救兵来了，之前的狼狈早忘记了，得意的看着树下道：“青桐你悠着点，莫伤了我的姑姑！”

闻言，孙尚香气急：“我看你就是个缩头乌龟，打不过就躲起来，还让人替你出手！”

青桐道：“主公曾有交代，大公子的事就是婢子的事！”

看了好一会，见她们还分不出胜负，孙茹道：“姑姑先歇歇吧，呆会再继续？”

这时，院外来了两名侍女，只见看似弱不禁风的侍女虚弱的开口：“还请公女停手，大公子未曾欺负婢子！”

这下，孙尚香终于停下，忙关切的对那侍女道：“你有病在身，怎起来吹风了？”

见情况好转，孙茹忙从树上下来，然后躲在青桐后面看着那个侍女。

侍女咳嗽几声后，回道：“已无大碍，公女真误会大公子了，那日我不小心落水才落下病，和大公子没关系。”

言毕，她走至孙茹面前行大礼后，将头埋在膝前道：“奴婢鱼儿给大公子问安，还请大公子原谅公女，公女只是太关心奴婢而已。”

未等孙茹回答，孙尚香忙上前扶起鱼儿道：“她是我的侄女，哪来原不原谅的！”

孙茹忙点头：“姑姑说的极是，既然是误会，那便作罢，我孙茹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

孙尚香讪讪的挠挠头道：“鱼儿从小就跟着我，与我情同姐妹，上个月，我去军营学刀法，谁知回来就听到她因为落水生病了，听闻最近你把孙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我，我还以为是你呢！”

孙茹大笑道：“没想到我孙茹在孙府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孙尚香细细的打量此时穿着男装的孙茹后，爽朗的笑道：“等了这么多年，孙家终于出了位让我满意的晚辈了！”

孙茹也细细打量眼前一身火红的孙尚香，只见她一颦一笑间，说不出的肆意飞扬，便高兴道：“那姑姑能否教茹儿刀法？我这次来曲阿，除了祭拜父亲外，还想好好跟着姑姑学东西。”

“和我学东西？不怕被人笑话？”孙尚香问。

孙茹摇摇头：“江东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被人取笑？”

孙尚香满意的拍拍孙茹的肩膀道：“好！那今日起，我便收下你这徒儿了，日后把学会的都教你！”

就这样，孙茹和孙尚香一见如故，姑侄俩开始日日形影不离。

几日后，孙尚香神秘兮兮的在孙茹耳边悄声说道：“我带你出去长点见识，怎样？”

闻言，孙茹睁大着眼睛看着她，半天才回：“我向母亲发过誓了，这次可会被骂？”

孙尚香道：“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母亲最后不也让我出来了吗？不怕！”

孙茹想起祖母经常在耳边念叨姑姑，但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于是问：“去几日？”

“你放心，过几日兄长和母亲都要来曲阿了，我也不敢出去太久！”

孙茹想想觉得在理，于是忙准备去了。

碧荷见状，紧张的问：“大公子真要出走？”

孙茹边收东西边道：“要做小霸王，得历练才是，父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如今不能在他们眼前捣蛋了，咱们得换个地儿才行！不过你别告诉青桐，要让她知道肯定不允。”

孙尚香笑道：“怎么，你还被你的侍女管住了，第一次听闻这种事情！”

孙茹撇撇嘴：“她答应了父亲要时时在身边保护，上次玉台山的事情以后，她更是寸步不离了。”

孙尚香笑笑：“就是上次那个小姑娘，身手真不错，若是她跟着或许更好。”

“别！”孙茹忙伸手打住道：“她要是真知道了，别说去远处，就这院子都难走出去！”

见碧荷犹豫不决，孙茹又道：“怎的？可是怕了？怕了就留下，我自己去！”

碧荷忙回：“大公子去哪里，婢子就跟到哪里！”

孙茹这才满意的拍拍碧荷的肩膀后，跟着孙尚香留书出走了，信上仅有：儿欲历练，勿忧！

孙茹三人出了孙府后，趁着要宵禁，匆匆出了曲阿城。

出了城，看着远处渐渐下落的夕阳，再看看身后缓缓关起的城门，孙茹高兴的大喊：“终于出来了，他们也追不来了！”

孙尚香笑道：“以后跟着我，我带你到处走走，让你看看父兄的基业是何等壮阔！”

孙茹点点头后问：“那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丹徒，它离曲阿最近，不过骑马也得到两天后才能到。”孙尚香答。

“去丹徒？我以为要去秣陵。”

“秣陵太远了，我们先去丹徒，再去毗邻，如今时间不够了，不然还能从毗陵再去吴郡和乌程，那里才是孙家发家的地方！”

孙茹除了那次和父亲去狩猎，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听孙尚香说了这么多地名，对姑姑的崇拜又升了几级，忙高兴道：“一切听姑姑安排！”

一旁的碧荷犹豫道：“如此，我们三人夜里也得在路上了？”

“然也！茹儿可怕？”孙尚香问道。

孙茹摇摇头：“我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都能大难不死，其余的有何惧？”

碧荷还想再唠叨，孙尚香道：“没事，我们一起保护吴侯府的大公子就行！”言毕，猛的一甩鞭子策马奔去。

孙茹忙跟上喊道：“姑姑慢些，我的马和你们的没法比！”

夕阳西下，三个姑娘一路欢声笑语行走在官道上。

一路上，到了夜里，他们就找农家借宿，若没有农家就在树林里点火堆过夜，孙茹刚开始还有些累，后来渐渐因为新奇而忘记了。

第三天下午，快要到丹徒时，孙茹终于见识了崔州平口中的流民，那些人衣衫褴褛，有妇人还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牵着体弱病残的老人，有小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坐在路旁守着亲人的尸体哭泣。

那一段路走得很慢，一路上见到了各种的流民，那景象超出了孙茹的认知，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快行至丹徒时，孙茹不忍道：“他们这样，难道进了丹徒就能活着？倒不如留在老家种田的好！”

孙尚香幽幽叹道：“听闻石子岗那一片弄饥荒，他们应该都是逃荒的人！”

“闹饥荒？”孙茹惊讶，她一直以为流民逃难都是因为战争，想不到连天灾也来凑热闹了，这天下早已千疮百孔，无论怎样，遭殃的都是这些可怜的庄稼人！

“然也！我原想他们会去秣陵，想不到竟然舍近求远！”言毕，孙尚香心事重重的看着远处。

孙茹看了看那些还在蹒跚前行的难民后，下马走至路边正靠着树休息的妇人问：“你们为何不去秣陵？”

那妇人看了看孙茹，回道：“公子有所不知，秣陵的守城校尉下令：流民不得进城。”

“怎会如此？到底谁借给他的胆！”孙尚香大声惊呼。

妇人被呼声吓到，怯怯的看着不语。

“莫怕，我们不是歹人！”孙茹安慰道，然后问：“丹徒可会收留难民？城内可会施粥？”

妇人看看孙尚香后，怯怯的回：“能收留就好，施粥就不敢奢望，进了城，就能乞到些食物了。”

闻言，孙茹不语，只是将剩下的干粮给那妇人后，翻身上马。

一路走来，所见的一切都让孙茹心里堵得难受，看着那些死在路边的难民，看着那些哭着找父母的孤儿，一种无力感让她透不过气来。

在快进城时，她心里有了个主意，于是对孙尚香道：“进城后，我们想办法让县丞施粥可好？听闻毗陵粮仓丰满，还可以让典农校尉弄些粮来丹徒。”

孙尚香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只是怕丹徒县令难缠，此人口碑极差，只因有世袭的官位，一直不好换掉。”

孙茹“哼”一声，回：“他一个小县令，难道还敢造反不成？若拿不下，你就去请毗陵的典农校尉！”

见孙茹发狠，孙尚香笑道：“终于像小霸王了！就按你说的，进城后你去找县令，若不行，我去毗陵！”

打定主意后，为了孙尚香能有机会去毗陵，孙茹和青桐先进城，孙尚香只是慢慢跟在后面。

孙茹到县衙门口的时候，门口坐满了流民，而县衙的大门紧闭着，见几个人正在猛敲县衙大门，很快大门被打开了，谁知出来了几名士兵后，二话不说，将敲门的人毒打了一顿后，门又“嘭”的关了起来。

孙茹没见过这架势，早怒不可遏，大喝道：“大家闪开，我来！”

碧荷见状，担心道：“我们还是先观察一阵再行事吧！”

孙茹没听劝告，翻身下马后，向大门走去。

这时，那些坐在门口哼着吵着要食物的难民，见到看似来头不小的孙茹，仿佛救星一般，忙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青桐小心的牵着马跟在身后道：“大公子三思，若他们不讲理，你还未开口就被毒打了。”

此时的孙茹根本听不进青桐的话，愤愤的走了上去。

突然，身后一男子道：“二位能否听在下一言？”

闻言，孙茹转身，见一少年身穿草绿色长衫，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子略有些单薄，但一双眼睛充满坚毅和淡定，配上他儒雅的笑容让她马上就想起风中的翠竹，于是愣愣的看着他。

那少年见孙茹不回话，又道：“二位不觉得这样硬闯太贸然了？”

孙茹回过神，问：“那依公子之言，当如何？”

“智取！”少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