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章 迎春花

自那天夜谈之后，孙茹心底的焦虑也淡去了，万事不是还有姨夫吗她现在恨不得赶紧养好身体，然后回柴桑，那里还有温柔如水的小姨和善良可爱的弟弟等着自己。

周瑜也自那天之后只每天派人到医馆看望并未亲自前往，元宵过后，江对面的曹军又开始在操练了，他此时不敢掉以轻心。

在医馆的日子过的很悠闲，那次夜里下过雪后，隔几天后的清晨竟然出太阳了，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的那一刻，孙茹觉得自己的心底好似也被照亮了。那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也不能让亲人为自己担心了。

孙茹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回廊上，轻轻闭上眼，然后仰起头感受清晨的朝阳照耀在脸上，淡淡的暖似母亲的手拂过脸颊。

孙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她一直想象着母亲临死前肯定是用手拂过自己的面颊的。

周瑜说已经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想到的不是喜庆的及笄礼，而是母亲的忌日。

女儿长大了，在天之灵的母亲会高兴吧，孙茹一直闭着眼睛享受着久违的的日光浴。

青桐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只是在西北角专门用来熬中药的棚子下边扇扇子熬药，边看着不远一脸惬意的孙茹，大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陆逊跨入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孙茹。在仰头沐浴朝阳的孙茹嘴角微微上扬，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和恬静。

陆逊忍不住驻足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快十五了，正是花一样的年龄。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稚嫩的孙茹，此时的她就像春日里绽放的迎春花，开的热烈却不艳俗，在风的吹拂下恬静淡雅。

如果说孙茹是迎春花，那孙尚香就是火红的木棉，陆逊知道孙尚香对自己有意，但她不点破，他就当不知道，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放弃那种追逐。

孙茹站了很久，感受到似乎有人看着自己，睁开眼看过去，就看到陆逊站在门口。今天他穿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衫，衣袖口和对襟处用黑线绣了好看的祥云，腰带也是黑色的祥云图案，这时有风从门口吹来，他的衣摆轻轻晃动，孙茹突然想到了林间的翠竹。

此时他脸上带着笑，和初见时一样，她被眼前的画面惊艳了，原来心情好了，看人看周围一切都会变的这么美好。

他是姑姑看上的男子，孙茹觉得姑姑的眼光真心不错。

没有之前的尴尬和针锋相对，孙茹笑着对陆逊道：“怎么不进来？”

本来不用陆逊亲自来看望孙茹，陆逊却主动要求了，当时周瑜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就准了，自那天听了她的那些遭遇，他就忍不住想再来看看。

来的路上陆逊想着见一面就走，但此时，那份激动平静下来后，反而想这么隔着院子和她聊天。

“不想打扰你！”陆逊轻轻回道。

孙茹笑笑：“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不用这么客气。”

言毕，她跨步走下回廊向陆逊走去，可能他顾及自己的病情不好意思进来吧，那自己将就他，不然这么隔着说话累得慌。

虽然听了孙茹的回话，陆逊也未往前迈步，如今见她向着自己走来，微微一笑道：“身体好些了吗？”

孙茹原以为他提起病情自己会尴尬，但见他问得坦荡，只笑着回道：“已经好了，今天这药是最后一副了，明天早上就可启程回柴桑了。”

陆逊点点头：“那我回去后向大都督禀明情况，然后明天早上来接你。”

想到陆逊一个校尉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陪着自己折腾，孙茹有些过意不去，便回道：“让姨夫派其他人吧，前方战事一触即发，你还是留在这里待命的好。”

她不愿意自己送她回去？陆逊心底说不出的情绪，但面上依然淡笑：“大都督不放心别人，刚好我也有军报需要向主公禀报，如果再次开战，我再赶回来即可。”

看陆逊已做好决定，孙茹也未再请求，突然想起姑姑还在柴桑，孙茹忍不住就笑了，或许，他是想去见见姑姑吧？让他写信他还不写，现在却急着去见，真是口是心非的人啊！

孙茹不回答，只是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陆逊有一瞬间的怔愣，突然想通了，却只能无奈地叹了声气，当局者迷啊！！！

见陆逊一脸无奈，孙茹以为自己猜对了，忙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笑道：“那你就随我去柴桑吧，届时再多留几日，听闻柴桑城外玉河两岸有很多迎春花，这时候应该都开了。”

孙茹的意思是让他多陪姑姑赏花，不过不好说的太直白，便只是委婉的告诉他一声。

闻言，陆逊本该生气，却突然心中一动，他刚刚才想到迎春花她便提起了，于是不由自主的问：“阿茹喜欢迎春花？”

孙茹忙点头，想起好像不对，又忙摇头。

她忙回：“我和姑姑都喜欢。”其实她不知道姑姑是否喜欢那种开在河边的小黄花，但是作为女子，应该都会喜欢花吧？孙茹心虚的想。

陆逊听了，心里一阵酸涩，但只是淡笑道：“天还有些凉，阿茹先回屋吧。”

孙茹理解成陆逊又害羞了，忙高兴的点头道：“好的，我立马回屋，明天一早就启程回柴桑一点都不会耽误你的。”

说完，孙茹还冲着眨眨眼，一副你的心思我懂的表情，见陆逊没有话说了才心情愉悦的走向病房。

她心情愉悦，陆逊也看得出她轻快的步伐，可待陆逊转身离开医馆，他的步伐却极其沉重。

压下自心底不断上涌的苦涩，陆逊抬头看了看远处开始忙碌的人们，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将来某天她会懂自己吧。

第二天清晨，陆逊来接孙茹主仆，周瑜也来送行。

临行前孙茹不舍的看着周瑜：“我回去了，还请姨夫多爱惜自己，为了小姨和弟弟妹妹们千万保重自己。”

看孙茹一副快哭的样子，周瑜笑道：“下月底就及笄了，现在还哭鼻子？”

孙茹扭头擦了擦眼泪，不悦道：“不许笑我。”

周瑜宠溺的伸手摸摸孙茹的头：“这次战事吃紧，你的及笄礼也参加不了，若遇到好东西，我就差人给你送去。”

孙茹“噗嗤”一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哪里天天盼着礼物！”

临别的气氛变得轻松了，周瑜也笑道：“得，既然不稀罕，那我也不用费精神了。”

孙茹知道周瑜每天很忙，她不想让自己这点小事去费他的精力，便郑重看着周瑜：“只要姨夫健健康康的，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

战场，存在太多变数，父亲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但是她知道当年祖父孙坚就是死在刘表的阴谋之下，所以她害怕。

周瑜看懂了孙茹眼中的嘱托，点点头：“你放心吧，等着我凯旋。”

孙茹离开江陵城的时候一份自刘备处寄来的文书也送到了大都督的营帐中，战事又要开始了。

陆逊和孙茹主仆三人为了赶时间一路上未做任何耽搁，所以只花了三天就抵达了柴桑。

到达柴桑的府门前，孙茹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犹豫了一下，她对陆逊道：“我先回后院换衣服，你去找叔父吧。”

陆逊点点头，他也看出了孙茹的担忧，这次的事情，大都督已经交代过如何向主公禀报，陆逊也知道由孙茹主动去认错或许更好，所以，在孙茹离开前，他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和主公说的，你放心。”

言毕，不等孙茹回答，他大步向孙权的院落走去。

孙茹一阵怔愣，待青桐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回到后院，看着虽然才住了一段时间，却已经有感情的地方，孙茹终于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啊。

青桐翻了一身男装给孙茹，孙茹摇了摇头，道：“把小姨做的那套裙子翻出来吧，以后不外出就不用男装了。”

青桐愣了一下，却没问什么，忙转身去找裙子去了。

以前，孙茹的衣服首饰还有私人物件都是碧荷负责，如今青桐翻了好一会才翻到。

孙茹换好衣服后，梳了个简单的发型，以前那些好看的都是碧荷梳的，她只会梳这种简单的。

主仆二人都发现了失去碧荷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顺手，但二人都不点破，直到孙茹起身打算去找孙权的时候，青桐轻声在身后提醒：“大公子着女装，该配一块粉色的手帕。”

孙茹扭头看着青桐手里的手帕，那帕子上除了有“茹”字，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孙茹想起碧荷绣帕子的时候说的话，碧荷说：“我会给大公子绣很多帕子，配男装就简单点，配女装的花样就多些，想到可以绣所有好看的蝴蝶和花，我就激动得恨不得天天绣花。”

“天天绣花，我用的了那么多吗？”孙茹问。

碧荷笑道：“您可以一天换一块，每天都身在花丛中。”

拿过青桐手中的绣帕，孙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但她未做任何言语，也未用手帕擦，只是立即转身离去。

风吹过，泪就干了，孙茹捏着手帕的手，越来越紧。

在孙权的书房，陆逊已经将需要禀报的都报完了。

孙权见陆逊风尘仆仆的样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待你离去前到这里取一份文书交给大都督。”

陆逊忙答了一声“诺”，刚要退下，听到孙权问：“那夜你做的很好。”

陆逊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孙权，只是孙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孙权又道：“甘宁办事冲动了一些，但终归是为东吴好，还好你阻止的及时。”

陆逊忙跪下：“多谢主公不怪属下自作主张。”

孙权摆摆手：“起来回话，虽然不能让诸葛亮为孤所用有些可惜，但若强行扣留，定会让天下贤士心寒的。”

陆逊还想说句什么，突然听到门外的伏禹报：大公子求见主公。

孙权便摆摆手：“辛苦伯言了，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吧。”

陆逊退出来的时候，看到孙茹站在门口，她竟然换回女装了！

眼前的女子，简单的发髻，无任何头饰，站在春日的黄昏下，当她抬头看向自己时，陆逊心底那份即将冷却的悸动好像又活了过来。

孙茹向陆逊行了礼，以女子见外男的礼节，她半弯腰时裙摆轻轻扫过地面。

陆逊也回了一礼，才笑道：“快进去吧。”

陆逊笑的轻松，孙茹知道孙权没有生气，便又福一下身子；“谢谢！”

孙茹谢什么，陆逊知道，他伸手虚扶孙茹：“不客气！”

孙茹转身进屋，陆逊转身向客房走去，但手上那份柔软的质感却分不清是她的手还是她的衣袖，久久不散。

合上门，孙茹一步步向孙权走去，然后，行大礼跪拜在孙权面前。

有的事情即便陆逊不说，孙权肯定也知道了，所以她也是诚心来请罪的。

孙茹缓缓开口：“不孝侄女孙茹前来请罪。”

孙权没马上回答，他自孙茹进门就一直看着她，才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变了，脸上多了一份沉稳，莫名的，他想起了兄长。

孙茹跪了片刻，发现孙权未回答，又接着道：“茹儿已经诚心悔过，叔父如何责罚都可以。”

她一直跪着，却未抬头，真是懂事了啊，孙权轻叹，略沉吟后道：“起来说话吧。”

孙茹这才抬起头，但她摇摇头，并未起身：“茹儿这次犯下大错，该罚。”

孙权的手轻轻抚过茶碗的边缘，问：“是真心悔过了？”

孙茹忙点头：“是真心悔过，叔父如何责罚，茹儿都愿意承受。”

孙权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后，问：“如若我让你交回霸王令呢？”

孙茹猛地抬头向孙权看去，屋外太阳已经慢慢西沉，屋内却还未点灯，孙权就坐在那一片阴暗中，脸上表情不明的看着孙茹。

见孙茹愣愣的看着自己，孙权又问：“茹儿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