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五十七章 传书

出征的队伍是在清晨出城的，原先连着几日阴雨绵绵，那日清晨却放晴了，朝阳明媚，让出征的战士愈发有信心了。

自接手父兄基业以来，孙权首次带队出征，所以非常重视，远处一轮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红日，让原本紧张的心舒缓了不少。

孙茹没有同行，站在城楼上，凉风轻轻吹拂面颊，看着渐渐远去的人马，她想起头天夜里孙尚香的几句话。孙尚香邀约她一同出征，她以小乔快临盆的理由拒绝了。

当时不知怎的，孙茹没经思考就顺口问了句：“陆逊这次也随叔父出征？”甫一问完，她便尴尬的忙向孙尚香道歉。

孙尚香不甚在意的笑笑：“无碍，莫非他不去我就去不得？我孙家的女儿岂能拘泥于闺阁之内？”

孙茹还想解释一二，孙尚香连忙打断：“我已想通透，既然他无意，我也不强求，人生短短几十载，不能只为儿女私情活着，我追随长兄（孙策）南征北战，自幼识字习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安定江东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拍拍孙茹的肩膀：“再历练几年吧，届时你我姑侄二人一同上阵杀敌，岂不快哉！”

孙茹笑着点点头：“茹儿听姑姑的！”

再次提起陆逊，孙尚香仿若已经放下，一脸轻松自在，孙茹默默在心里想，日后定不能再提此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碧草在身后提醒该回去给孙绍讲课了，孙茹这才拉回思绪，眼前唯留金色晨曦，哪里还有队伍的影子。她以小乔快要临盆拒绝了孙尚香，心里却清楚知道，自此以后她没机会出征了，或者说，从孙权让她换回女装那天起，她便没机会随队伍出征了。

孙茹坐上马车慢悠悠往回走，微风吹起帘子，阳光洒落进来，车轮行在街上，窗外传来商户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一派太平祥和，而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前线出生入死换来的。她用手摩挲指腹上因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心里轻叹：罢了就当强身健体吧。

孙绍之前在孙家族学上学，如今在外，孙茹便主动承担起教学，她按着小时候鲁肃讲课的内容和方式慢慢讲学，孙绍也听得认真。

今日课后，孙茹让孙绍自习，她正整理着案几上的书简，大乔身边的侍女言秋唤她去大乔屋里说话。

大乔如此郑重的邀请，孙茹记得上次是大乔想让人送自己去做质子，记忆不太美好，但孙茹已非当日的孙茹，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她抬脚走跟了出去。

见到大乔，孙茹行了礼，言秋替孙茹准备茶盏后退下。

孙茹席地而坐，未待大乔开口，便直接道：“母亲有事直言便可。”

孙茹言语直接，大乔略微尴尬，讪笑：“这些日见你教绍儿甚是用心，我很高兴，想必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

大乔停顿了一下，孙茹疑惑的看着大乔。

只见大乔抿了一口茶后，道：“想到你已及笈，还得花时间学女红，学管家，教绍儿习字反而耽搁了。”

孙茹不知她何意，但回道：“无妨，那些抽空学就行。”

大乔又道：“你不在意，我却是在意的，若日后你出嫁，不会女红不擅管家，我岂不是对不住你父亲在天之灵？

孙茹问：“母亲是打算送弟弟回吴郡？”

谁知大乔轻嗤一声：“那些族学老师，教的还没你一半好”

闻言，孙茹心里不悦，但也只是淡淡问：“那母亲是找到新老师了？”

只见大乔犹豫一下，才道：“你看，鲁子敬如何？”

孙茹猛的抬起头看着大乔，似要将她看穿，半晌，才道：“母亲已经和恩师谈好了？”

大乔被孙茹的目光吓了一跳，稍作镇定才回：“不是正和你商量吗？”

孙茹心想，还好她没有去为难老师，松了口气，她也抿了一口茶后，道：“这事到我这里及止，莫要去叨扰恩师，他现在很忙。”

大乔有些害怕孙茹，但还是争取道：“要不先去商量商量？待战事停了，再让绍儿拜师也可以？”

孙茹直接回：“这事没得商量，母亲若没事，我就先回了”

言毕，不待大乔回话就直起身理了理衣裙。

大乔急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和绍儿啊，绍儿有名师授业，以后才能更有出息。”

孙茹扭头看着大乔，眼里已满是不悦：“有出息？难道母亲觉得孙氏族学不能教好绍儿？还是母亲忘了父亲和叔父也曾在族中学堂学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让绍儿有更好的老师。”大乔诺诺回道。

“更好？何为更好？孙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是在那里进学，怎的到绍儿就不行？”

大乔也站起身，忙回：“将来你是要出嫁的，我让绍儿更出息也是为你日后有更有力的娘家做后盾，难道这也有错？”

闻言，孙茹气得只能闭上眼，稍压下怒火才道：“这话也就与我说，望日后莫要再提，我孙茹的后盾只会是叔父，因为我姓孙，还请母亲给我记牢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大乔到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才是对孙绍最好的，她争强好胜便罢了，却要拖着懵懂的孙绍一起，孙茹是不依的，大凡大乔明些事理，就该知道，自孙策逝去孙权接手那日起，他们便只能任凭孙权安排，他们所仰仗的一切皆来自孙权。

孙茹放下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大乔一把抓起案上的茶盏扔了出去，茶盏在孙茹的裙摆转了一圈后，应声而碎。

孙茹的脚步未做任何停顿，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曾。

出了院门，身后传来大乔哭天喊地的骂声，孙茹却充耳不闻，大乔这些招数，孙茹已经懒得在意了。

战事起后，孙茹原打算安排半天讲课，半天去议事厅帮鲁肃整理往来文书，如今倒也省了，自那天后，天一亮她就去议事厅。

连着几日整理文书，孙茹才知道，陆逊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陆逊如今在海昌县。

看着陆逊的文书上苍劲有力的字，孙茹想起了陆逊的剑法，一介书生却能把剑用的那样好，如今还能写一手好字，真是难得。

鲁肃发现孙茹发呆，问道：“可是文书有不妥？”

孙茹摇摇头，笑道：“想不到陆都尉的字这么好”

接过孙茹手中的文书，鲁肃快速看完，道：“伯言的字，自是没得挑，文武双全就是他这样的。”

说着他捋了把胡须，似是回忆：“他当年遭遇太多磨难，仍不忘不断学习真是难得，就是这不服输的性格让我一开始就对他刮目相看，如今真应了我当初的一句话”

“什么话？”孙茹问。

“当年他向为师借粮，本不让他还，他仍坚持归还，我便与他说，困苦只是暂时，以他的坚韧不拔，日后定能有所作为。”

孙茹想起孙尚香说过的事，想必就是那时候。

提起陆逊，鲁肃的话就多了许多，他与孙茹说了许多陆逊的过往。

陆逊早年丧父，母亲带着弟弟改嫁，他不得不投奔从祖父陆康，谁知遇到孙策围城陆康病逝，陆康之子陆绩虽为陆逊叔父却比陆逊年幼，陆逊不得不担起复兴陆氏一族的重担，还在年少的陆逊过早的背负太多，不过还好，他遇到明主，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孙茹之前大概知道些关于陆逊的事，如今听鲁肃细细说来，才仿佛第一次认识陆逊，他竟是这样过来的啊！

再看了看陆逊的文书，孙茹想起那日清晨，他捧着迎春花站在门口，眼里满满的喜悦，或许还有其他她没看懂的东西。

海昌，都尉府。

此时陆逊正在看各地报来的旱灾简报，聂威拿了份书信进来，道：“陆家族叔又来信了！”

陆逊没抬头，只道：“你替我看看”

聂威看了书信，不悦道：“每次来信，不是要银两就是催婚，属下都替大人烦了，倘若催几次，大人不回信，他们就该歇了心思才是，这倒好，隔三差五的催婚，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陆逊听了，只冷笑一声：“他们无非怕我无妻无儿，上了战场了无牵挂，届时没人管他们，他们催他们的，不必在意。”

聂威平日里性情比陆逊活跃，他是当年陆父挑给陆逊的书童，原只是书童，却因为陆逊习武，也跟着一起学了。这些年，陆逊的性情愈发稳重，聂威却一直没变，他微凑近陆逊，哨声问：“大人可还想着公女茹？”

见陆逊终于抬头，聂威又问：“大人可曾表明心意？可曾送定情信物？”

聂威越问越离谱，陆逊用书简敲了敲聂威的头：“胡言，岂能私相授受！”心里却想，送花，应该不算吧？

聂威笑笑，揉了揉脑袋，道：“这女子和男子可不一样，脸皮薄，我们直截了当表明心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她们才会懂，若被拒了，我们也不能立马放弃。”

陆逊摇摇头道：“若她无意，我继续纠缠岂不是让她徒增烦恼？”

聂威忙回：“公女茹年纪尚小，或许不知何为男女情爱？再者她至今尚未婚配，您可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何解？”陆逊好奇。

聂威笑笑：“大人可修书与公女，以故友身份”

闻言，陆逊突然恍然大悟，见聂威在旁一脸贼笑，陆逊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去去去，莫来烦我办公”

聂威知道陆逊是听进去了，便笑着退下了，临关门还道：“属下这就下去替大人找些有趣的玩意，但愿公女能喜欢。”

陆逊放下手里的简报，上面报来的内容触目惊心，海昌连年干旱，他刚上任之初，便已开仓赈灾两次。如今看完简报，他打算再拟一份文书送往柴桑，以请示是否再继续赈灾。

鲁肃在柴桑负责后勤文书，她也在柴桑吧？如果修书，她会回信吗？向来果断的陆逊，第一次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入夜，陆逊坐在院子里品茶，身后的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这县衙虽破败了些，但好在有片竹林做景，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自幼喜欢竹子，也常以竹子鞭策自己，想不到海昌连年干旱，但这竹子却顽强的活着，如今入夏郁郁葱葱。

陆逊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看着月光下自己长长的影子，想起当年孙茹用树枝和藤条绑成简易担架拖着他走出树林，想不到她那样单薄的身躯竟然有力气拖着自己几天几夜。

夜凉如水，那时候也如今夜。陆逊心想，若写信，当如何开头？故友，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还真是故友，她救过自己，他也曾将她从许昌带回，不是故友还能是什么？

思及此，陆逊快速走回书房，聂威在身后道：“这么晚了，大人不歇息了吗？”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歇息吧！”陆逊回。

聂威还想跟上，但见陆逊“哗啦”一声把门拉上了，聂威便只得作罢。

陆逊自幼习字，书法更是得多位大家指点和认可，以往只要提笔，便能一气哼成，如今屡次提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见案几之上放着今日下午送来的蜜桃，这是山里的百姓为答谢陆逊开仓赈灾，特意送来的。突然，陆逊脑中一亮，一封信很快完成。

孙茹自议事厅回来已经晚了，鲁肃非常忙，每日往来文书堆积如山，他又是个做事极其认真的，孙茹怕他忙起来顾不得吃喝，所以除了帮忙还得催着他吃东西休息。

孙茹疲惫的揉了揉发酸肩膀，刚坐下，就见碧草递了个布袋给她，说是下午的时候外头送来的书信。

孙茹有些纳闷，何人会给自己写信？思索间，打开袋子，里面有个竹筒，打开竹筒的泥封，抽出里面的竹简，只见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孙茹差点以为文书送错地方了。

上面正是陆逊的字，见竹简上书：

阿茹，慧鉴

昔日别后，已月余，汝可安好，吾今食桃，忆当日，今夏蜜桃，阿茹可曾食之？甜否？

唯愿君安

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