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七十一章 交心

孙茹对陆逊微微一笑：“你来的真是时候。”

说完这话，孙茹觉得鼻子发酸。

陆逊下马后，快速靠近孙茹，站成与她背靠背姿势，笑道：“阿茹总是让人惊喜。”

顾邵见陆逊与孙茹站在一起主动出击，他便继续护在马车前面。

陆逊和孙茹，已不止一次共同御敌，他们互相信任互相配合，敢于把后背送给对方保护，这样的默契让顾邵看了都羡慕。

一战结束，已是中午，雨过天晴，阳光明媚，士兵开始轻点俘虏人数。

陆逊收到姑母的信就已开始准备，最近时有劫匪出没，便打算上半道接人，凑巧，遇上了孙茹。

孙茹原想，自那日玉河畔后，再见陆逊会不会尴尬，如今，一番共同进退，一切又仿佛回到过去。

清理战场，陆逊弯下腰拾起孙茹掉落的发簪，递给孙茹：“修一下还是可以用的。”

孙茹接过：“谢谢，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陆逊问：“此行何往？”

孙茹把断簪收进行囊：“曲阿。”

说完，二人皆沉默下来。

陆逊伸出手，想替孙茹理一下散乱的头发。

顾邵已扶着妹妹走了过来，他的手便缩了回去。

顾女公子一见到陆逊就哭着扑过去：“还好表兄来的及时，不然允儿今日怕要命丧在此了。”

说着，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孙茹站在一旁有点发愣，莫不是表兄表妹的桥段也遇上了？说书人说，每一个表兄身后都有一个死心塌地的表妹。

孙茹呆呆的看着顾表妹，她脸上的血渍早已擦净，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低头反观自己，一身血污，惨不忍睹。

陆逊迅速避开了顾允，只不悦道：“既是执意前来，就该想到今日，你就不该任性妄为。”

陆逊是真生气，他原本约的是顾邵，谁曾想，顾允非要来。

顾邵忙拉过妹妹，抱拳道：“表弟见谅，妹妹定是被吓到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冷情冷性，最烦女子靠近他。

陆逊心里一顿，表弟？之前顾邵可是唤他阿兄的。

见顾邵两眼不时看向孙茹，陆逊会心一笑，道：“阿茹，我与你介绍下，我妹夫顾邵。”

顾邵唤陆逊表弟，陆逊唤顾邵妹夫，孙茹没忍住，不厚道的笑了。

顾陆两家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孙茹今日真正体会到。

陆逊的姑姑嫁给顾家，然后陆逊的妹妹又嫁给了姑姑的儿子。

顾邵有些尴尬，却只是笑着靠近孙茹，抱拳作揖：“今日多谢女公子相救，日后必当重谢，之前不知你是女子，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孙茹笑回：“举手之劳，顾公子不必客气。”

陆逊敏锐的察觉到顾邵的不一样，他牵过孙茹的手，对顾邵道：“我和阿茹还有事谈，你先带表妹上车。”

顾邵见二人交握的手，愣了一下，才去劝顾允。

谁知顾允见状，怒到：“好个不要脸的，女扮男装与我阿兄套近乎就算了，如今怎还勾搭我表兄？”

闻言，顾邵立刻怒斥顾允：“怎可对恩人如此无礼？”

孙茹先前连番反击劫匪，已疲累不堪，加之手上有伤，此刻正隐隐作痛，实在不想与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多言，抽出手，对陆逊淡淡道：“今日就此别过。”

然后对顾邵道：“我不姓周，前吴侯是我父亲。”

什么表兄表妹的，孙茹不想掺和。

孙茹毫不留恋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在路上，她愤愤的想，陆逊都邀约表妹去海昌玩了，还隔三差五写信与自己，真是可恨。

人就是这样，不见的时候想见，如今见了，因着多个表妹，连之前的好感好似都成假的，孙茹甚至开始唾弃起自己。

陆逊见孙茹不待自己解释，转头就走，忙对顾邵道：“我带来的士兵会互送你们去海昌，现下，我先行一步。”

顾允看着陆逊的背影直唤不要走，甚至气得跺脚，然陆逊头都不曾回一下，一转眼连影子都不见了。

顾邵愣愣的看着陆逊和孙茹一同离去，孙策的女儿啊，难怪身手如此不凡。

孙茹告诉顾绍身份，是因父亲和顾邵外祖父那层关系，想隔应一下顾邵兄妹，谁知，顾邵根本没往那儿想。

孙茹打马离去，不多时见到前方不远处有条河，于是改道去河边洗手。

蹲在水边，她在水中看到自己，一脸血渍，头发散乱，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

被吓一跳，孙茹忙放下行囊，趴下身伸手去捧水，手背碰到水，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春天的河水还是冰凉的。

陆逊很快追上了孙茹，忙上前道：“伤口不可碰水。”

说着牵过孙茹的手想要查看，孙茹用力抽回手：“不用你管。”

言毕，她生气的扭过头看着河水，河水潺潺。

陆逊轻叹：“阿茹为何如此倔强。”

孙茹愤愤看着陆逊道：“怎的不去陪表妹赏花，寻我做甚？”

陆逊急道：“赏什么花？”想要再解释，突然想到什么，笑道：“阿茹是在吃味？”

孙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忙别开脸，别扭到：“胡说，我是被她骂了，所以生气。”

陆逊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开心过，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阿茹心里有他，所以她在意表妹。

他轻轻扭转孙茹的肩膀，温柔的看着孙茹：“没有表妹，唯有你，唯你一人而已。”

孙茹能听懂陆逊言下之意，他此时满眼温柔看向自己，孙茹只觉心中如小鹿乱撞般，“砰砰砰”直跳。

但她掩饰着撇撇嘴：“谁信？”

陆逊道：“日后，我定会证明与你看，现下，只想告诉你，我心甚悦。”

被陆逊宠溺的眼神看着，那眼中化不开的温柔，犹如一汪清泉，孙茹只能傻看着他，沉溺在那双眼眸中。

陆逊轻叹，将孙茹揽入怀中：“阿茹，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日后如有疑问直接问我可以吗？”

孙茹没回答，此时她的头靠在陆逊胸前，耳朵传来他的心跳声，鼻孔全是他身上的气息，脑子只觉嗡嗡作响。

陆逊接着道：“表兄长我数月，加冠后娶了我妹妹，二人育有三子，然两年前，妹妹去逝，留下几个年幼的孩子，表兄便一直闷闷不乐，姑母提议让他来海昌散心，谁知表妹硬要跟着来，我也是接了姑母的信才知道的。”

孙茹抬起头看着陆逊：“你妹妹怎么去逝的？”

陆逊声音有些暗哑：“难产。”

孙茹当年也是因难产没了母亲，此时听了很是动容，片刻才道：“那孩子真可怜，才出生就没有母亲。”

陆逊轻轻拍拍孙茹的背：“可还生气？”

孙茹突然想起自己还在陆逊胸前，忙羞红着脸退了出来，道：“我身上脏。”

陆逊笑笑：“我不在意，当年我们从死牢逃出来，我又臭又脏，你不也拖着我走了许多路？”

孙茹低着头弱弱回：“那不一样，那时就想着，你不能死。”

陆逊莞尔一笑，不再言语，他细细的看着孙茹，然后将手帕放入河中打湿，才用手去捧孙茹的脸。

孙茹想把脸错开，陆逊道：“莫动，你手上有伤，不可碰水，闭上眼，不然水流进眼里。”

闻言，孙茹真的不动，只羞红着脸，闭上眼睛。

陆逊擦的很认真，每擦一下，动作都非常轻柔，从额头到眉毛，再到鼻梁，嘴唇，下巴，没有一处遗漏。

而孙茹只觉得那力度像羽毛挠了心脏一样难受，明明水是凉的，脸却越来越热。

过了一会，陆逊没继续擦了，孙茹闭着眼问：“擦好了没？”

陆逊未回话，孙茹刚要睁开眼，一阵温暖湿润自额间传来。

陆逊捧着孙茹的脸，将吻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额头上，像那次在马车上想要做的一样。

孙茹只觉脑袋“轰”的一响，整个人就懵了，她此刻想起了崔州平的火石，点燃后火光四射，紧接着，连脖子也跟着红了。

陆逊此时也是很紧张，方才不知怎么没忍住，见孙茹闭着眼睛，睫毛微颤，面颊红扑扑，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就想亲一口。

如今，见孙茹没推开自己，他心口一松，将孙茹再次揽入怀中。

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孙茹已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在响，还是陆逊的。

过了一会，孙茹回过神，才闷声道：“陆逊，我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活成姑姑的样子，可如今才知，即便如姑姑那般也会身不由己。”

陆逊轻轻摸着孙茹的头发：“唤我陆议或者伯言，如今的名字是从祖父（陆康）给我改的。”

孙茹知道陆逊原名陆议，她轻轻唤了声：“阿议，我日后可以这样唤吗？”

陆逊只觉鼻子发酸，他父亲以前这样唤他，顿了下，他道：“可以。”

孙茹道：“我知自己做不了主，且叔父多疑，唯恐日后给你带来麻烦。”

孙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的婚事她做不了主，而她的出生又是孙权所忌惮的。

思及此，孙茹有些害怕，怕日后拖累了陆逊，她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吸了吸鼻子道：“我怕某天像姑姑一样身不由己，但我更怕你因我和绍儿受叔父猜忌。”

陆逊拍拍孙茹的背，轻声安慰道：“莫怕，我一直在努力谋划，定不会让你如公女尚香一般，倘若有那么一天，我真被主公猜忌，我亦甘之如饴。”

闻言，孙茹突然落泪，紧接着哭出声来，自上次玉河边后，她每天都过得很压抑，愧疚，自责，惶恐，心痛，各种情绪没有出口，积压在心中。

如今靠在陆逊怀中，听他的话语，他胸口一阵阵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声，让她突然卸下所有防备，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陆逊心疼不已，却未言语，只是轻轻拍着孙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不知过了多久，孙茹停住哭泣，陆逊又给孙茹擦了擦脸。

陆逊看着孙茹的头发，道：“还好你着的是男装。”

孙茹问：“你要给我梳头？”

陆逊道：“你手受伤了，我帮你梳。”

说着让孙茹转过身去，然后解开孙茹的布条，用手指当梳子细细的整理头发，理好后，用布条重新扎紧，再从怀中掏出一支木簪，插进头发中固定。

孙茹此时觉得头皮发麻，心头发痒，他的手指轻轻整理发丝的每一下都让她煎熬，如今固定好了，舒了一口气，忙对着水照一下，才道：“手艺不错，簪子也好看。”

陆逊笑道：“闲暇时学着雕刻的，是紫檀木，还望你能喜欢。”

孙茹对着水面又看了看，扭头看着陆逊笑道：“很喜欢，我真好奇，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陆逊莞尔一笑：“抚琴，他日你抚琴与我听，可好？”

孙茹红着脸点点头，不知怎么，现下只要见他笑，孙茹就脸红。

陆逊见孙茹衣服上的血渍已干涸，问道：“可还有衣服可换？”

孙茹道：“原担心下雨，备了一套，如今正好。”

陆逊指了指一旁的树林：“进去把衣服换了，不要走远，我在此守着。”

说着，陆逊转过身。

孙茹低头看看这身惨不忍睹的衣服，倒也不矫情，拿起行囊就往林子里走。

她知陆逊是君子，再者里面还穿有中衣，便没走太远。

陆逊背对着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衣服落地的声音，不知怎么，虽然看不见什么，却仍然觉得紧张不已。

不多时孙茹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换下的脏衣服直接丢弃在林中。

孙茹走至陆逊跟前，笑道：“这下，真算得上轻装上阵了。”

陆逊没回话，而是将帕子洗净，再细细替孙茹擦净手背，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渍，看到一道很深的口子，仿若快炸开了，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小心翼翼地给伤口上药，孙茹带的药不错，很快口子里面的血凝住了。

还好孙茹带了好几块手帕，陆逊便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替她包扎。

陆逊一脸专注的忙活着，孙茹安静的看着他。此时才发现他的脸也有点红，特别耳朵红得仿佛要滴血，她伸出左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耳朵。

陆逊避开，无奈笑道：“莫要胡闹，等下伤口裂开了。”

孙茹就看着陆逊“嗤嗤嗤”的笑，眼角眉梢俱透着幸福的喜悦。

陆逊很多年后都记得这个笑，特别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想起今日的孙茹，想起她脸上的笑，以及那双笑时亮如星辰的双眸，所有艰难困苦，因为这一笑，仿若都可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