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八十六章 同行

孙茹走后，孙权看着方才孙茹跪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水印，叹道：“孤让她寒心了。”

顾雍忙劝慰：“公女是识大局的，主公莫要自责。”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孙茹没说错，他们在犹豫，因芜湖不是边防，驻兵不是太多，且刚失了凌统，孙权还沉浸在悲伤中，腾不出时间来考虑陆逊。

但孙茹不同，她深知每过一天陆逊就多一份危险，她去玉台山之前便已让应秀变卖家财。

她甚至还去借钱，孙尚香，小乔，只要她能想到的人，她都借了一轮。

她传书给陆家族人，除了银两，她还要粮食，有多少都要。

现如今，陆逊与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只得听命。

为了钱，她甚至连院中的桂树都想挖了卖掉，那些桂树有百年的树龄了，听闻很值钱。

还是应秀劝说，才作罢，要是实在不够，届时连房子一起卖了吧。

孙茹离开前，骑在马背上，回望陆逊和她的家，卖了又何妨，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孙茹此番带了应秀、宋氏父女、周循，届时应秀付款，宋父留在芜湖与城中医官继续研究方子，宋瑶则随孙茹去验货，周循负责药材出入库。

她不能在途中出任何差错，她赌不起，唯有亲近之人能与她默契配合。

因他们四人不会骑马，同乘一辆马车。

孙茹和青桐则一路骑行。

孙尚香想一起去，孙茹让她留在建业筹银子，便作罢。

孙茹有了孙权的文书，很快就购到吴郡和山阴郡的药材，他们即刻送往芜湖。

芜湖，陆逊收到守卫报城外有人送药材来了，以为是孙权派来的，忙到城楼上。

只见孙茹稳稳的骑在马背上，含泪看着陆逊。

陆逊见到孙茹，又惊又喜，随及想到现在到处闹疫情，怒道：“你这是胡闹，快快回去。”

孙茹笑看着陆逊，眼泪滑落，他还活着，真好，她大声回道：“这是第一批药材，余下还有，请夫君一定等着阿茹。”

疫情越来越严重，时间非常紧迫，她下一趟是去南昌，没时间耽搁。

陆逊怔怔的看着孙茹，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觉心口疼得难受，不知从何说起。

孙茹又大声道：“请夫君一定等着阿茹。”

言毕，孙茹随朱异的精兵转身离去。

陆逊看着急急而去的孙茹，眼泪不知不觉已从眼眶滑落。

宋父已整理完崔州平和华佗的书简，打算根据症状反复试验，并与城中医官研究出完整方子。

孙茹听到宋父主动要求进芜湖的那天。

她一时只觉心中激荡，向宋父重重的行了大礼：“医官此番大恩，茹无以为报，日后只需您开口，定尽力而为。”

宋父忙扶起孙茹：“医者父母心，且你与瑶儿情同姐妹，在下岂会袖手旁观，若是瑶儿母亲在天有灵，定是赞同的。

于是，宋父进芜湖城，宋瑶果断随孙茹去南昌。

此行去南昌，发现药材又涨价了，带去的银两不够，正为难时，在南昌替顾邵守孝的孙茜带来了好消息，顾家愿意借钱给孙茹。

孙茹听着消息，心中五味陈杂，怔怔的看着孙茜。

孙茜道：“再等一日，父亲差人送来的银钱就该到了。”

孙茹问：“这两年你可还安好？”

孙茜笑道：“多谢长姐让婆婆回建安，我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很好。”

说着，她让顾邵的两个孩子向孙茹行礼。

两个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了。

见到孙茹，二人齐声：“见过舅母。”

孙茹见二人，想起顾邵，一时百感交集，擦了眼泪才道：“免礼，都长这么大了，你舅舅见了定是欢喜。”

顾谭是长子，已懂得很多事，他关切的看着孙茹：“舅舅此番是不是很危险？”

孙茹不想吓到孩子，只笑道：“待你祖父的银钱到了，我买够药材，便不危险了。”

顾谭轻舒一口气：“我就知道舅舅吉人自有天相。”

孙茹笑笑，不语。

孙茜想与孙茹说几句体己话，便让人把孩子带下去了。

孙茹道：“两个孩子很尊重你。”

孙茜点点头笑道：“你也快些要个孩子吧，届时让他兄弟俩带着一起玩。”

孙茹笑道：“这得看缘份。”

此番见孙茜，与那次相见已大大不同，孙茹看得出孙茜这两年过得不错。

孙茜叹道：“这两年为守孝粗茶淡饭，亦不去应酬交际，才渐渐明白，唯有重要之人在身旁才是真实，其他皆是虚无。”

孙茹听得发愣。

孙茜接着道：“你与姐夫这般患难与共，妹妹实在羡慕，我有时也会想，若当年不为了名声日日守着婆婆孝顺，而是主动要求来南昌，结局会不会一样？哪怕夫君去逝了，我至少能陪他四年。”

孙茹见有眼泪自孙茜眼中滑落，伸手替她擦去。

孙茜长叹：“可惜没有如果，长姐，我是真的羡慕你这般勇敢，自小便羡慕。”

孙茹安慰道：“因为没有如果，所以我们得往前看，往后，你勇敢的活着，便不用羡慕我。”

顾家的银钱很快送到，孙茹采购完药材后，即刻返回芜湖。

这一路上，一直不太平，因着疫情越来越严重，劫匪亦多了起来，南昌至芜湖，不算远，他们竟一共遭遇了两次抢劫，朱异带着精兵顽强抵抗，才顺利赶至芜湖。

这一路，损失了十名精兵，孙茹让周循记着这些勇士的名字，只待日后回建业后抚恤他们的家人。

芜湖城外，陆逊第二次见到孙茹，只颤抖着唇，大声道：“阿茹，好好活着，我一直在等你。”

言毕，眼泪滑落，他能猜到孙茹这次行程有多艰难，但他亦知道，过多言语，皆不如那句我等你。

孙茹骑在马背上，已泪流满面，却因看到陆逊，只觉心中愉悦，他还活着，她大声回道：“还请夫君一定等着阿茹。”

言毕，孙茹贪婪的再看一眼陆逊后，擦掉眼泪，转身离去。

他们的下一趟是郁林郡，郁林郡多深山密林，药材丰富，最主要是郁林郡没有发现疫情，所以陆绩在收到孙茹的传书后，即刻联系了城中所有药商。

孙尚香在建安也传来好消息，孙权终于愿意拨款给芜湖了。

钱财不在于多少，只要有东西不间断送进城，能安抚城中百姓即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陆家的粮食已于一周前送至芜湖。

现下，除了刘备处没听说有大规模疫情，曹军及江东亦是非常严重。

江东各大城池已封城，孙茹等人一路南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惨不忍睹，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凄惨无比。

宋瑶在马车内恨恨的骂曹操：“若非曹贼干伤天害理之事，于两年前杀了华神医，岂会让疫情如此严峻，此等奸贼，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周循叹道：“事已至此，唯有向上天祈求还能遇如华神医这般医术了得的医者来拯救苍生了，不然，这般下去，天下亡矣。”

宋瑶道：“华神医那等奇才终归难遇，不过我听父亲曾言原长沙太守张仲景，悬浮济世，医术了得，在任职期间，开堂坐诊，深得百姓爱戴，不知他是否已想出方子。”

周循忙道：“张仲景我也曾听说。”

应秀双手合十：“祈求上苍，让张神医救救天下百姓吧。”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他们知道，见过了太多惨状，除了这样的祈求，他们已无能为力。

至郁林郡，因孙茹等人自疫区前来，陆绩未让他们进城，而是派人清点好数量后批量推至城外，孙茹等人核对数目后，银货两讫。

因陆绩提前定好货源，这里的药材没有涨价。

孙茹在城门外，对着城楼上的陆绩深深一拜：“此番多谢叔父出手相助，待疫情结束，我夫妇二人定亲自至郁林郡拜谢。”

陆绩忙回道：“小茹既进陆门，无需客气，还请速去芜湖，替我向伯言问好。”

孙茹也不再客气，带着人转身就走。

陆绩站在城楼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既欣慰于陆逊娶到这般女子，又担忧疫情之下的陆逊和百姓们。

此番自郁林郡离开，陆绩还送了几车粮食，谁知引来了更多的劫匪。

一次次的厮杀与突围，让精兵数量降至六十五人。

这日，又遇大雨，他们却仍在赶路，密林中再次遇到劫匪。

孙茹带人厮杀，在即将解决完劫匪之际，有冷箭射中孙茹所骑之马，马儿受惊狂奔，孙茹被狠狠的摔入林中湍急的河流中，因大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孙茹才落入水中便被冲走了。

青桐一直紧随其后，见孙茹突然落水，大声对身后的朱异道：“朱大人突围后，请快速赶去芜湖。”

朱异急问：“夫人出何事了？”

青桐悲道：“属下不找回夫人绝不返回。”

言毕，她跟着跳入水中，她是会凫水的，所以打算顺着水流去找孙茹，在孙茹消失在水中的那一刻，青桐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死，她也要与孙茹死在一起。

朱异见之，心中悲愤，奋起杀敌，很快解决完劫匪，无一活口。

他打算整队继续前行。

宋瑶听到车外的孙茹出事后，也顾不得其他，穿上雨具，喊住朱异：“朱统领，还望您留两个勇士与我。”

朱异问：“宋医官何往？”

宋瑶道：“若阿茹落水，出水后必须有医者才有生还的可能，如今药材已验完，我想沿河一路找寻阿茹和青桐。”

朱异想到他没保护好孙茹导致她出意外，如今听宋瑶分析，能尽力挽救，定不会反对，便留了两名士兵给宋瑶。

宋瑶牵过青桐的马，含泪道：“马儿，带我去寻你的主人可好？”

宋瑶原来跟着孙茹学过骑马，只是因为怎么也学不会，便被她放弃了，如今的她在心中懊悔不已的同时打算再试一次。

马儿好似听懂宋瑶之言，跪下前蹄让宋瑶上马。

见状，宋瑶擦掉眼泪，立刻上马。

周循在马车内，双目含泪看着宋瑶：“阿瑶，我等着你回来。”

宋瑶闻之，对他点点头，然后双腿加紧马腹向河边走去。

宋瑶马术一般，但有两名精兵陪着，加之一心想救孙茹，骑马越来越顺了。

雨越下越大，河水越来越急，若前方有悬崖峭壁，他们就算能找到孙茹主仆，亦未必能救得活。

朱异这边，见宋瑶离去，他再次整队出发，之后又遇劫匪，然因着孙茹之事，大家心中悲痛，厮杀起来愈发勇猛。

陆逊再次等在城楼上，看着回来的士兵少了很多，忙问朱异：“夫人与青桐何在？”

朱异颤抖着嘴唇，想要告诉实情，却想到之前孙茹与他的一番对话。

离开建业之前，孙茹对朱异道：“朱统领此番主动请缨，我夫妇二人定铭记于心，只是一路南下坎途难测，若遇我出变故，定不可停下脚步，亦莫要告诉夫君实情，待芜湖危机解除后，方可告知。”

朱异惊愕不已。

孙茹却道：“我费劲千辛万苦，只为他能活着，若他知道实情，定会影响抗疫，那我之前所有努力与付出岂不是都白费了？”

思及此，朱异心中悲痛不已，却只掩下情绪后，高声回：“夫人与宋医官去寻张仲景神医了。”

陆逊亦听过张仲景之名，然听闻他云游行医，不知去向，他问朱异：“夫人可有话留与我？”

朱异颤抖着唇，压下将要落下了眼泪，回道：“夫君定要等着阿茹。”

陆逊闻之，虽心中有疑虑，但想到还有城中百姓等着药材与粮食，便不再追问。

马车内的周循已下车与士兵一同办着出库程序。

陆逊见周循神色有些不对，却也未多想，只想着这一趟他们定是遭遇危险吓到他了。

此番行程，朱异的精兵已只余五十人，他们已没有下一趟目标，想到已经逝去的战友，一个个神色哀戚。

周循快速办完出库后，转身对朱异道：“还请朱统领随我去一趟庐江舒县，我周氏族人愿意出粮。”

朱异见周循神色恍惚，低声安慰道：“夫人还没有消息，且有宋瑶医官去寻，定会逢凶化吉。”

周循点点头：“我知道阿姊不会出事，所以我想替阿姊分担一些。”

周循嘴上虽自我安慰着，眼泪却出卖了自己，他快速进入马车。

而马车内应秀早已泣不成声。

朱异见之，不忍的扭过头，压下心中悲痛，阿茹自建业离开后，已成了他们的战友。

整理好情绪，他再次行至城楼下，对陆逊大声道：“伯言，请你一定等着夫人归来。”

陆逊闻之，猛觉心中一痛，一个想法自脑中一闪而过，但抬眼望去时，朱异已带队离去，他抬手摸脸上冰凉，却发现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