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一二零章 造化弄人

二人用过午膳后，孙茹带陆逊去看陆延。

因陆延属早夭，不能进陆氏祖坟，孙茹便把他葬在吴王猎场旁的小山丘上。

他活着的时候喜欢看猎场的风景，亦心心念念想着去猎场习骑射。

孙茹便让他长眠于此。

陆延的坟头不大，东西两侧种了翠柏。

看着墓碑，孙茹沉声道：“你送的竹蜻蜓他很喜欢。”

陆逊看着陆延的墓，想起那个既怕他又想亲近他的孩子，心中既难过又自责。

少顷才沉声回：“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孙茹已经从失去陆延的痛苦中走出来。

她牵过陆逊的手紧紧握住，才回：“延儿会理解你的。”

陆逊未再言语，只是回握住孙茹，目光戚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吴王猎场。

二人看过陆延后，回到陆宅。

孙茹便把她处理了陈年一家的事告诉了陆逊。

陈年一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贪赃枉法，像个蛀虫一样蛀着陆逊的家底。

找到证据后，孙茹两他们一家皆逐出陆家。

“陈年毕竟是从祖父府上出来的旧人，若由你处理，族中长辈们或许会有微词”孙茹道。

“你处罚的太轻了”陆逊回。

闻言，孙茹回道：“陈家的资产该清缴的全都清缴了，加之有恶奴的名声，恐怕没哪家敢用他们，离开陆家后，他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已。”

说到此，她笑道：“他们蛀取你的血汗，我便让他们体会一下何为不易。”

陆逊闻之，无奈一笑，道：“随你安排吧。”

“碧草有身孕了，所以没让她一起走”孙茹伤感地开口。

伸手牵过孙茹的手，陆逊道：“她是你的侍女，如何处置皆随你。”

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孙茹抬眸看着陆逊：“阿议，我们过继一个孩子吧。”

陆逊闻言，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一阵怜惜。

他忙回：“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孙茹心中酸涩，忙低下头，回：“陆凯的弟弟陆胤我看就很合适。”

“阿茹，我坚信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陆逊心疼的回。

孙茹的眼泪落了下来。

泪水滴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陆逊感受着手背上泪水的温度，只觉那泪水烫伤了心头，疼得紧。

他伸手将孙茹揽入怀中，哽声道：“我只要我们的孩子，十年，若十年后无子，我们再过继可好？”

闻言，孙茹边哭边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她也不想承认自己与孩子无缘，但陆逊身为族长，一直无嗣，族人们定会催他纳妾。

相比纳妾，她宁愿过继子嗣。

她紧紧回抱住陆逊，泣不成声。

陆逊懂孙茹担心什么，所以他才不想过继子嗣。

他轻轻拍拍孙茹的背，安慰道：“陆凯已经举孝廉出仕，届时，我可把族长之位让给他。”

闻言，孙茹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怔怔的看着他。

伸手替她擦去眼泪，陆逊心疼的笑道：“傻瓜。”

闻言，孙茹撇撇嘴：“就是被你说傻的。”

陆逊忙把孙茹揽回胸前，赔笑道：“行行，阿茹聪慧过人。”

孙茹伸出秀拳轻轻捶几下陆逊的胸前，不悦道：“不许笑，不许笑。”

闻言，陆逊笑得更欢快了。

屋外的应秀和宁月听道屋里的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

宁月低声问应秀：“将军此前可曾这般笑过？”

“常有”应秀笑着回。

宁月回想她记忆中的族长，怀疑和应秀口中的人不是同一人。

她自幼卖入陆家为奴，从未听族长如此开怀大笑过。

陆逊在华亭呆了十多日后，孙权给孙茹的赏赐便到了。

看着不停从外面抬进来的赏赐，孙茹咋舌道：“想不到夫君立大功，我也可以沾光。”

她看得出孙权这次的赏赐是大手笔。

言毕，她用胳膊肘碰碰陆逊，笑道：“如何？我叔父大方吧？”

“主公向来大方”陆逊笑着回。

但他知道孙权为何会给孙茹赏赐，因为那封替孙尚香送的信，主公在弥补阿茹。

看着不知原因，如今笑得开心的孙茹，陆逊道：“要不，你即刻写信与主公说随我去夷陵之事？”

闻言，孙茹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看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言毕，她忙转身回屋了。

替孙权发放赏赐的是伏禹的得意弟子桑齐，看得出孙权很重视这次赏赐。

在孙茹写信的空隙，陆逊邀约桑齐到书房品茶。

陆逊刚大胜蜀军，东吴上下无人不敬佩他，桑齐得陆逊热情相邀自是乐意至极。

至书房后，二人聊着天气，聊着华亭的美景。

陆逊也打听了一下建业的消息。

桑齐有意和陆逊攀谈，说得就多了一些。

孙权听闻刘备召诸葛亮前往白帝城，于是派诸葛瑾去白帝城谈孙刘联盟之事。

然后，孙尚香一直缠绵病榻，病情愈发严重了。

说完，桑齐还象征性的擦了下必不存在的眼泪，叹道：“公女尚香替东吴付出太多了。”

闻言，陆逊沉声道：“因爱子过世，夫人忧思过重身体不佳，公女尚香之事万不可与她提起。”

“婢子省得，谢将军提醒”桑齐忙回。

桑齐回建业了，顺带把孙茹的信交给了孙权。

孙权心中对孙茹有愧，看完信后立马就准许她去夷陵了。

信使退下后，孙权又看了遍孙茹的信，他心底一叹，侄女还是如此懂事体贴。

不多时，有侍人报孙尚香病情加重了，孙权忙起身去看她。

为了方便就医，孙权把孙尚香移来了吴王府。

孙权甫一进屋，便见到孙尚香期盼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

“听闻去华亭的人回来了，他，没有只言片语吗？”孙尚香虚弱的问。

孙权在孙尚香病床前坐好，才心疼道：“妹妹何苦如此，你明知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自嘲一笑，孙尚香看着头顶的床账悠悠开口：“是阿，若真有只言片语，他便不是那个他了。”

言毕，眼泪自眼角滑落。

孙权见状，叹道：“你莫要多思，养好身体要紧。”

“我觉得这应该是报应吧”孙尚香回。

“胡说”孙权骂道。

又是自嘲一笑，孙尚香回：“子明一片赤诚待我，我却视而不见，如今换我痴心错付，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闻言，孙权心中亦是唏嘘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兄，我不是个好妹妹，幼时总闯祸让你帮我善后，长大后也没能体谅你的难处”孙尚香接着道。

孙权伸手握住孙尚香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体谅孤就行。”

摇摇头，孙尚香回：“我成长得太晚，让阿兄受累了。”

“我们是亲人，何来受累？”孙权忙回。

又是一行清泪滑落，孙尚香虚弱的回：“茹儿一直把我当亲人，我却一直在伤她的心。”

她在心里想，这或许是伯言不选她选茹儿的原因。

孙权见孙尚香毫无生气的脸，心中一惊，忙回：“茹儿不会怪你的。”

闻言，孙尚香想起那年在孱陵城的中秋之夜。

之前她让孙茹替她约陆逊至玉河畔，若陆逊心中有怨言，孙茹和陆逊就再无可能了。

但孙茹对她无任何怨言，还陪着她过中秋，弹琴饮酒，听闻她胃口不好后，甚至亲手做小食哄她开心。

思及此，她悠悠开口：“是阿，她总是那么豁达，所以，我输了，彻底的输了。”

言毕，孙尚香永远的闭上了眼。

孙权见状，轻声唤“妹妹？”

见她无反应，他伸出手指探了下鼻息。

紧接着，他猛的缩回手，惊痛的看着孙尚香的遗容。

他想起兄长和母亲去逝前，把侄女和妹妹皆托付给自己。

如今妹妹先自己而去，愧疚、自责、心痛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他低头看着握住妹妹的手，眼泪终是滑落了。

孙尚香就这么去逝了，孙权遵照她之前的遗言，没有大操大办。

孙尚香在病中曾与孙权道：“听闻刘备已重病，若我去逝，莫要大办，我不想天下人以为我是因担忧他而去逝。”

她不想再与刘备有任何瓜葛，孙权便如她所愿。

消息传至夷陵的时候，孙尚香早已下葬。

孙权在信中言孙尚香已逝，临终前祈求能获得孙茹的原谅。

看完信后，孙茹久久未能回神。

她忆起一年前二人最后一次相见，虽然最终不欢而散，但她从未想过姑姑会这样离开人世。

陆逊自军中回来，见孙茹呆呆的坐在窗前，忙上前拿起桌上的信件。

看完后，他问：“你要回建业吗？”

孙茹摇摇头，看着窗外竹林，回道：“已无意义再见了。”

陆逊轻叹一声，在孙茹身旁坐下，然后关切道：“难受就哭出来吧。”

闻言，孙茹转过头看着陆逊，清泪滑落：“命运总是造化弄人，不知为哪般。”

吕蒙于孙尚香，孙尚香于陆逊，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伸手替孙茹擦了眼泪，陆逊沉声回：“情之一字，没有先后，亦无对错，若要怪，唯有怪执念太深。”

言毕，他将孙茹揽入怀中，他在回答孙茹的同时回答了孙尚香。

若无执念，凡事可以重头再来，世间美好需要自己去发现，别人爱莫能助。

孙茹靠在陆逊怀中默然流泪，少顷才道：“还好我遇到了你。”

陆逊紧紧抱着她，未再回话，他的阿茹是懂得放手之人。

他知道当年孙茹苦追孔明无果后，果断选择放手，毫不拖泥带水。

也因为这样，他更欣赏她的魄力，也对她愈发念念不忘。

这一夜，夫妻二人默然不语，相拥着坐到天明。

诸葛亮收到刘备病危的消息后，便即刻带着刘禅从成都赶往白帝城。

刚进殿，看到病床上虚弱至极的刘备，诸葛亮便已落泪。

他跪在病床前哽声道：“陛下当以身体为重，其余之事待养好身体再打算即可。”

刘备虚弱的摇摇头，回道：“朕的身体，自己清楚，孔明莫要再劝。”

闻言，诸葛亮悲恸出声，流着泪回：“陛下定能痊愈。”

刘备虚弱一笑，回：“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诸葛亮闻言，惊痛不已，忙哭着回道：“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备又是一笑，然后对着刘禅招招手。

刘禅忙跪到刘备面前，哭着问：“父皇想要与儿臣说什么？”

伸手慈爱的摸摸刘禅的头后，刘备道：“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闻言，刘禅哭着道：“我只要父皇，我只要父皇。”

刘备无奈的牵着刘禅的手道：“阿斗听话可好？”

抬首看着虚弱无力的刘备，刘禅心中既害怕又不舍，最后流着泪边点头边回：“儿臣听父皇的，一定听话。”

刘备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刘禅还想再哭，诸葛亮恐他影响刘备休息，便把他带了出来。

不多时，听闻东吴诸葛瑾来了，诸葛亮忙让人传他至偏殿。

兄弟二人一番寒暄后，直接奔入主题。

如今孙刘两家都需要修养生息，再次联盟是未上策。

谈好各种细节后，诸葛瑾带着蜀国文书回东吴。

诸葛亮送诸葛瑾去坐船。

临行前，他对诸葛瑾道：“陆伯言此番重创我军，立了大功，兄长回去后替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诸葛瑾问。

“其才智与胆识堪比当年的周郎，吾对他既欣赏又佩服，但，需知功高震主呀”诸葛亮回。

闻言，诸葛瑾“哈哈哈”大笑后，才道：“此话后半句我不会转达，倒是想转赠于你，你如今才真是功高震主。”

言毕，诸葛瑾双手一揖，道：“就此别过，还请珍重！”

看着诸葛瑾离去的背影，诸葛亮微微一叹，神色凝重的看着远处的天。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似有风雨要来，像极了蜀汉的未来。

突然，侍人急报，刘备想见他。

诸葛亮急匆匆赶了回去，却只看到了刘备的遗容。

魏黄初四年，蜀章武三年、吴黄武二年，四月癸巳日，蜀汉皇帝刘备于白帝城驾崩，谥为昭烈皇帝。

五月，蜀汉太子刘禅登基，年十七岁，封丞相诸葛亮为武乡侯。

消息传至东吴时，孙权站在曲阿孙策墓前，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悠悠一叹：“兄长，他们都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