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顾鸿朔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江晖，要是茗兰儿在还能哄他两句。

他先前那番话已经越矩，要是再说些唐突的话，不管有意没意，江大老爷怕不是要直接挥袖子赶人。

不过顾鸿朔没宽慰什么，倒是江晖自己便先笑了：“什么骗不骗的，黄口小儿都比我懂事，让顾道长见笑了。”

“若是江老爷心里还是不快，不如哭出来，憋在心里伤身。”

江晖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哪儿能啊，不过我的确有些不快，要不顾道长讲个笑话给我听？”

顾鸿朔踌躇了一下：“贫道可以给江老爷念段清心诀……”

“江某是个惫懒浊物，道长的清心诀怕是不如笑话好使。”

江晖一面喝水，一面拿眼睛看他，想看他到底如何说。

顾鸿朔憋了半天，讨饶似的看着江晖，江晖只当没看见。

憋了半响，顾鸿朔憋出一段：“前朝有善相者，扯一人要相。那人道：我倒相着你了。相者笑说：你相我何如？那人道：我相你决是相不着的。”

说完还小声补了一句：“因此师父从不肯帮人看相，嫌跌份。”

江晖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这么说来，道长会看相？不如顾道长帮我看看，我是什么面相？”

顾鸿朔看也不看江晖一眼，张口就来：“府相朝垣之像，将来必定入阁称相，恭喜江老爷。”

江晖终于忍不住大笑：“放屁，臭道士只说吉利话骗吃骗喝。”

江晖郑重其事地冲顾鸿朔招招手，悄声道，“你是不是见谁都这么说？”

顾鸿朔也郑重其事地摇头，凑近道；“也不是对谁都这么说，除了府相朝垣，还有机月同梁，巨日同宫，不知老爷想听哪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可算是哄好了。顾鸿朔看着江晖因为忍笑微微发抖的肩，这么想道。

第二日江晖还在床上，连鸡都还没叫，已经被吵闹声吵醒了。

恰巧茗兰儿推门进来，他脸色苍白，看见江晖起来，连忙过去帮他洗漱穿衣。

“外面怎么了了？”江晖问道。

茗兰儿沉默了一下：“那些怪物……开始吃人了。”

江晖连忙把扣子系上：“我出去看看。”

茗兰儿正要拦住他，无奈江晖逃跑技能点满，茗兰儿抓都抓不住，嗖一下没了影子。

江晖一踏出门外，便看见冲天的火光。江晖跑出江府，随便拉住一个人，拉住的一瞬间他便愣住了，那人的眼睛似乎被烧没了，倒也没有什么血泪一类，只是空荡荡黑漆漆的两个洞。

江晖胃里没什么东西可吐，只有一肚子的酸水颠来荡去。他松开那个逃难的人，踉踉跄跄逃回江府。

那些不可名状的嗡嗡声又开始响起来，江晖捂住耳朵，深深吸气。他想喝水，不然胃还是难受，但是他更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深呼吸几次，又走出大门，恰好看见有一对母女跑过，连忙拦住了她。

“夫人，请留步，我且问一问，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抬头见是江晖，眼睛一眨便滚出眼泪来：“昨晚开始，村子里便陆续开始走水，粮食也烧了，还有两只怪物窜出来吞人，我的大郎……”

女人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滑下，在满脸烟熏痕迹的脸上划开一道又一道。边上的女娃见母亲哭了，嘴巴一咧正要哭，却感觉衣领被人一提，然后落入一个有着淡淡香味的怀抱。

那味道似皂角又不似皂角，暖且勾人，带着一丝甜味的异香。女孩儿讪讪地，缩在江晖的怀里，忽然就不哭了。

江晖一手抱着女孩儿，一手揽着女人让她进来，边上的家丁正要拦，被江晖横了一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救人！”

“老爷……”

江晖抱着孩子，往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去把大堂开了……西厢房先不开，其他能开的都开了，要是有无家可归的，就带回来安置下来。要是有人不想来了，不要强求。”

家丁喏喏地答应了。

江晖又问了问关于后山凿洞的事情，女人泪眼婆娑地说洞没有凿穿，而且有人跑到山上去看，发现那堵风墙是直接把后山劈开了的，根本不能凿穿。

江晖心中一凉。

那群家丁手脚很快，倒真的陆陆续续找到了无家可归的乡民安置在江府，老人小孩挤在床铺上，大人就挤在地下。江晖倒是也舍得，连他祖母的，他娘的，他娘预备给他媳妇的大红褥子，还有七七八八的被子褥子全被江晖掏出来分给了的村民。大堂上花花绿绿全是褥子，哪怕是这种时候，江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从来没觉得江府的大堂这么滑稽，也从没觉得江府这么热闹。

村里的汉子又自发分成三班，围着江府内圈巡逻。有伤残的，则是由乡里那两名赤脚郎中治疗换药，郎中药箱里还有一小瓮熬过的梨膏糖，现如今也全分给了孩子。江晖馋得要命，巴巴地望了几眼，别过头去。

江晖去找了刘乞，核对江府粮仓里还有多少余粮，江晖又怕刘乞私吞，甚至把刘乞家底儿都抄了一遍。满打满算，也撑不过两天。

江晖忙着安顿乡民，似乎忘了一件事情，顾鸿朔去哪儿了？江晖抓住几个乡民问了问，没有一个人知道顾鸿朔去了哪里。但是又有人找他说被褥不够了，江晖又吭哧吭哧搬出一堆衣服凑在一起，把顾鸿朔抛到脑后去了。

江晖忙到下午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一刻之前他还在参与辩论，关于番薯藤折开那点子淀粉到底能不能果腹这个议题。能不能不知道，那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大家都很想活下去。

“装什么蒜呢。”忽然有人说道。

江晖淡淡地回过头，只见一个男人缩在江晖分的被褥里盯着他的脸，冷笑：“那怪物，那火，还能是怎么回事，指定就是你们江家弄出来的。怕不是江家生了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坤泽儿子，采阳补阴都续不了你的命，弄出这一出来。要不是你，老子还在炕上喝酒呢！”

没人理他，但也没人为江晖说话，大堂上一片死寂。

江晖见他说得不堪，懒懒地眯起眼睛，没有搭理他。

那人见江晖没有理他，说得越来越欢：“长得就像个娘们似的，你离得了男人吗？还正七品的京官，我呸。乖乖，你说说，你是睡了多少人才换来的官，听说殿试要见皇帝老儿，你有没有爬过龙床？皇帝□□大不大？”

江晖面上仍是不恼，脸色却越发冷淡下来，他听那人辱骂了半天，忽然勾起嘴角冲那人笑了笑：“那你想不想爬我床？”

那人呼吸滞了几息，更把自己往褥子里缩了缩，骂道：“呸，婊.子。”

江晖拍拍手：“茗兰儿。”

茗兰儿乖巧地答道：“老爷。”

江晖努努下巴：“丢出去，我看着烦。”

茗兰儿挥挥手，找了几个家丁就要把人丢出江府。

那人骂骂咧咧声音传得老远，越骂越难听，连着把江卯正和祖上几位太爷也编排了进去。

大堂内还是没有人说话，在灾难面前乡民倒是难得保持了一致，江晖可能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但是也是最可能的罪魁祸首。倒是其中一位赤脚郎中，借着要给江老爷看看脉的由头，宽慰了他几句。

此时正好顾鸿朔满身粘液血迹地回来，听见门口又叫又骂的，不由多看了几眼。

江晖正蹲在垂花门口，叼着草听那人骂。

顾鸿朔扎着一双血手，一身白色道袍染得花花绿绿，冲江晖问道：“门口怎么了？”

“……”江晖正要张嘴，忽然闻见顾鸿朔身上那股死鱼加上猪眼珠子混合的腐烂气味，加上从早上开始就难受的胃和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江晖兜不住了。

江晖原本想说多有得罪四个字，嘴还没张开一肚子酸水全部吐在了顾鸿朔身上。

顾鸿朔顾不得身上，想要上前搀着他，又怕味道熏到江晖，连忙避开。

江晖拿手背擦了擦嘴又抬头，彼此看了看对方的狼狈像，江晖道：“一天不见你了，顾道长到哪里去了？”

见顾鸿朔身上那堆花花绿绿，又忍不住揶揄：“怕不是天热，顾道长去哪个泥堆里打滚去了。”

顾鸿朔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间接不上话。

“无量仙尊。”江晖学着顾鸿朔的语气感叹一声，“顾道长快去洗洗，不然我又要吐了。”

顾鸿朔低声道：“过会儿请江老爷来找我，此事关乎你我以及乡民的性命。”

江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只是顾道长离开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江老爷忍着干呕的声音。也才不过几天，江老爷那张细白的脸蛋，变得苍白了不少。

顾鸿朔洗了身，又重新换了道袍，又浑身闻了一遍，确定身上只有皂角的香味。

出来房门，便看见茗兰儿站在此处等他：“老爷托我给您带话，说他在东厢房原来那间屋子等您。”

等顾鸿朔到了东厢房，发现从来不点香的江晖，居然不知从那儿找了几支合香点上。江晖见顾鸿朔来了，先是退了一步，然后又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似的，于是大踏步走到顾鸿朔面前来。

“顾道长既然来了，那就说说是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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