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江晖走之前还在回头找：“茗兰儿呢？”

“老爷！”茗兰儿从树后面跑出来，明显吓得不轻，抱住江晖不撒手了。

“别抱我那么紧，勒到我了。”江晖拍了拍茗兰儿的后脑勺，“行了，活着就好。”

茗兰儿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顾鸿朔咳了一声：“阁下，时间紧迫。”

江晖忙拉着茗兰儿快步跟上顾鸿朔：“道长说得是，活下来比什么都要紧。”

顾鸿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节哀顺变。”

江晖顾左右而言他：“顾道长说什么呢，我一个星期前就听过这话了，怎么又要再听一次？”

顾鸿朔听出江晖不想说这些，于是顺着他的话糊弄下去：“是贫道唐突了。”

放在平常，他肯定乐呵呵的勾住顾鸿朔的肩膀玩笑，但是这一次他属实笑不出来。

茗兰儿与顾鸿朔对视了一眼，江晖的状态果然不对劲，只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已。

江晖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是江晖的回忆，一会儿又是作为陈赋生的回忆，一会儿这几天做的噩梦，一会儿又是宋夫人的脸。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越来越紧，而且离断掉不远了。

忽然不远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尖叫。

江晖应声捂住了脑袋，那不可名状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已经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大声的吟诵，既像是吟诵，又像是有人在大声地哭叫，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欢呼和大笑。江晖心里默默有了想法，他知道他越是害怕，越是悲伤，他越会显然这种恐惧和疯狂里。

但是他忍不住，他隐隐约约看见了江卯正和江夫人在冲自己招手……哪怕他们没有脸。

“江老爷？江老爷？江晖！”

江晖忽然感觉一阵清凉，再回过神来顾鸿朔已经把水壶拧开，把水悉数倒在了他头上。

“顾道长，我……”

先是顾鸿朔听到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再然后是马蹄声。顾鸿朔忽然停下，转头看向村口。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夜空。

江晖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婉转的鸟鸣，声音似乎并不大，但是犹如一股清流，直接破开了耳边诡异的诵念声。

“救兵来了。”顾鸿朔笃定道，他拉着江晖，“快跑！”

但是那怪物已经追来了，它似乎对江晖起了很大的兴趣，横冲直撞地飞奔而来，江晖一时间傻在了那里。

“江晖！”顾鸿朔抽出慧剑，捏了一诀就要救人。但是已经太迟了，那怪物往绕过顾鸿朔，冲江晖奔袭而来，江晖侧身要躲，无奈他实在不太灵活，那怪物略转角度，还是直挺挺地奔向江晖。

情急之间，一个身影挡住了江晖。江晖瞬间瞪大了眼睛，似有什么喷溅上他的脸颊，江晖愣愣地摸了摸湿润的侧脸。

江晖摸了一手的血：“茗……”

情急之下顾鸿朔一手提起茗兰儿，转头对着江晖道：“往村口跑！”

江晖别的不行，唯有逃跑一项顾鸿朔也难忘其项背，他跑出老远，远远地扭头看了一眼，不禁征愣住了——

远处火光冲天，宋夫人穿着豆青色的罩衫，头上戴着两支并蒂莲花簪，碧玉的步摇一晃一晃。江晖不知道六六和小孙子去哪儿了，只看见宋夫人手里握着一把柴刀。

江晖离得太远，并看不见宋夫人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与一只怪物对视。江晖暗道一声不妙，第一反应竟然是往回跑，想要拉住宋夫人。

还没有跑几下，江晖愣住了。宋夫人一刀捅在怪物心口，一时间淡绿色的恶臭脓液与血液淋了她全身。怪物尖叫起来，那声音凄厉又怪异，江晖忍不住捂住耳朵蹲在去，而他往远处看，宋夫人还在一刀一刀砍向那个怪物，那怪物竟然没有躲。

她木然地重复挥刀的动作，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出去。

下一秒江晖就感到有人拉起了他，顾鸿朔一手拎着茗兰儿一手牵起江晖的手腕把他拉起来。顾鸿朔刚刚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禁皱眉：“不要愣着，快些跑。怪物的理智维持不了多久，他们的意识原本就是混沌的，现在过去就是与虎谋皮，与疯子求和。”

话音未落，那怪物因为痛楚不过，将面前的宋夫人一口咬了下去，那双簪子叮当落地。那怪物一脚踏在簪子上，簪子瞬间被踏碎，步摇上的碧玉珠子到处乱滚。

江晖哆嗦了一下。

顾鸿朔看了一眼那怪物，并不着急拉江晖起来，江晖属实被吓得不轻，这个时候人的腿还是软的。过了几息，顾鸿朔才道：“阁下，再不走便真没有时间了。”

江晖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顾鸿朔的力气爬起来，与顾鸿朔一起将茗兰儿抬到村口。

村口的风墙外站着三四个人，最小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最大的已经起码四十了。这些人也穿着不一，既有绸布裹身的，也有穿着麻衣短打的，也看不出行当，他们纷纷从马上下来，往村口张望。

顾鸿朔轻轻吹了一声哨，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冲顾鸿朔挥手。

很快，那个年长些的男子从马上捧出一个檀木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串类似泡沫又类似眼珠的东西，缀在一起，像一串变了异的葡萄。男人用手托着他，将他摆在了风墙边上。

那串葡萄似乎有生命，它蠕动了几下，它经过的地方，那堵风墙竟然在缓慢的瓦解。

江晖喘着气，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狼狈到不能再狼狈。

风墙之外那个年轻人皱了一下眉，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不消一会儿，那串诡异的葡萄将风墙融化出一个大洞，顾鸿朔将茗兰儿带出去，然后向江晖伸出了手。江晖已经自己爬出来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茗兰儿面前。

“茗兰儿。”

江晖小心翼翼挑开茗兰儿的衣服，腹部伤口狰狞。顾鸿朔无声地看了那名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眼，那男子叹人口气，摇了摇头。

顾鸿朔转过头，静静地看向江晖。边上那个还一团孩子气的少年颇为兴奋地冲顾鸿朔喊了一声：“雁……”

他还没喊完，就被边上的人拦住。

江晖手忙脚乱翻找出帕子给茗兰擦脸上的污渍：“你再忍一忍，忍一忍，风墙已经破了，郎中很快就会来，你再忍一下。”

一双血手忽然抓住了江晖的手指，茗兰儿脸色惨白地喊了一声：“老爷……”

江晖回握住他的手，好言好语地慰抚道：“再忍一忍，郎中很快就会来的。你老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连你小时候被家里人送到我身边，哭着喊着要母亲，是谁带着你翻墙回去看娘的？”

茗兰儿不说话，握着江晖的手紧了又紧，要哭不哭。

江晖一手握着茗兰儿的手，一手摁住他腹部的伤口，继续安抚道：“我还答应你等你再大一点就放你去考功名呢，先生都为你找好了，是个老鸿儒，什么都好，就是太凶。不过你那么听话，一定比我招先生喜欢。等你将来中了进士，就给我当门生，住在我边上，我俩一块升官发财。”

茗兰儿见他说得好笑，微微勾起嘴角：“老爷……说笑了。”

“说笑什么说笑。”江晖又道，“我这是发展下线，你是我第一个党羽，等郎中来了，好好养伤，不许东奔西跑伺候人……还是说，你想我来教你读书？我教也不是不行，可是我心软，你可不许冲我撒娇。”

茗兰儿笑笑，缓了一会儿，忽然侧头哇地吐了一地的血。

顾鸿朔沉默了很久，他面色不善，却又似有不忍之色。如果他不说，以江晖的性格，怕是一辈子蒙在鼓里：“江阁下，这个孩子其实……”

茗兰儿一下慌乱起来，他挣扎地摇摇头，哀求地看向顾鸿朔：“顾道长，不要说，不要说……”

不说便不说吧。顾鸿朔垂下眼睛，大踏步往村内走去。

那个中年男人极有眼色，对剩下那三人低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着雁先生去村内救人啊！”

剩下那三个喏喏地答应着，连忙一路小跑，跟着顾鸿朔去救人。只留下那中年男子一人依旧托着那个葡萄似的东西。

“老爷……”茗兰儿还要说话，此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江晖极其耐心地侧耳到他嘴边，茗兰儿气声说道：“老爷，其实我不叫茗兰，那是太爷给我取的名字。我，原先是叫方旭。”

江晖郑重地点头：“好，好，好名字。方出旭旭，朋从尔丑。你跟着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爷……你叫叫我。”

“方旭。”江晖觉得自己手心里的手逐渐冰凉下去，一个劲儿挑起话头，“你小时候你老子娘是怎么喊你的？旭郎？旭儿？”

方旭像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动了动嘴，似乎还要喊几声老爷，但是他已经脱了力，于是他的手便从江晖的手心里滑了下去。

江晖默默把方旭的眼睛合上，他回过头去，正是他开局看见的景象——

漫天的火光里，顾鸿朔背着慧剑，往倚罗村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