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第八十章

没有几天宫里就传来消息——皇帝病重，恐怕离驾崩不远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自己院子里坐着，百无聊赖地学鸟叫。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像模像样学几声白肚长尾鸟的叫声了。斯文人最恨旁人说他们说话同鸟叫尔，江晖没什么包袱，江晖觉得还行。

只是江晖白肚长尾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连消息都放不出去。不止是白肚长尾鸟，江晖猛然记起来，自己已经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雀儿叫了。

江晖心头一紧，见屋外没人拦住他，大踏步到外边儿去，他兜兜转转来到花园，眼见得就要开春了，居然还是这么萧瑟。江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满地的残骸，不是人的，却是那些小活物，鸟儿鼠儿，再大点儿的狸奴黄大仙一类，上面还粘着腐肉。只是天气还冷，没有什么臭味。但是一旦开了春，消融了雪，那就要发臭了。

天有异象，不像是什么好事情。江晖叹了口气，正想要往外走，忽然听见有小厮在轻声交谈。江晖心思活络，身形又轻，他走近几步，靠着树干遮蔽，听到了一些有无的闲聊。

“又是胡姬？太子爷可真是……我看是疯魔了，好端端的，又是这又是那的，我看都是给那个示业先生搅和的。”

“不止是胡姬，除了胡姬，还有旁的一些番人倭人一类的。”

“怎么尽是这些……？你之前可听过太子爷乱杀无辜。”

“这些人没有户籍，且家人不在中原。即便是少了一个两个又有何妨，断断不会招来大理寺那些二愣子罢了。”

“这都是我们太子爷想出来的？放在两三年前谁信呀，怪道旁人说咱们爷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阿弥陀佛，你可少说些是正经。这些话你再外边说说也就算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仔细你的皮。”

江晖听毕，听上去知道赵恒琋要搞什么勾当，但是远远地听不真切。江晖欲走近，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谈天的声音顿时消失了，那边高声喊了一句：“谁？！”

没有人回应，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放下疑心，但是也不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江晖有些心痛，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等那两人走远，再离开。然而正当他想要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声音。

“谁在这里？”有人问道。

江晖仔细一瞧，却发现是个有些面生的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江晖下意识就转过身回避：“我并不知道有女眷在此，冲撞夫人卑职多有得罪。”

那年轻妇人却止不住笑起来：“哪里的话，是我贪玩跑出来惊扰了大人。大人可是琋郎新招来的先生？”

口条清晰，不卑不亢，且并没有因为自己与赵恒琋的三分相像而将他认错，江晖登时反应过来，更不肯转身面对她：“卑职冲撞太子妃，死有余辜，还请太子妃恕罪。”

江晖反应过来时候，就知道这是太子妃，也知道这位机敏的小妇人便是如今首辅的次女胡玲儿。

“大人见我，却不下行礼。硬说要治罪，却不是治什么冲撞女眷的罪过，而是大人未行礼数的罪过。”

江晖只是低着头，他听说过太子妃是首辅之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只听得这个小妇人笑着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家母是坤泽之身，所以我见大人便觉得亲切，也不觉得冲撞，大人转过身看看我吧。”

江晖慢慢转过身，看向这个漂亮的妇人：“这怎么看得出来？”

胡铃儿狡黠地一笑：“这是秘密。”

江晖还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怎么看得出来？”

胡玲儿眼睛一弯：“没有大差别，只是男坤泽胯部比寻常男子更宽一些罢了。原是外边儿大衣裳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刚才春风料峭，这么一吹倒有些显现……我这么说，大人不会恼我吧？”

江晖当即面色有些不虞，想起了一些关于顾鸿朔的不好回忆，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他待姑娘家一向宽和：“怎么会。原来夫人的令堂也是坤泽，倒是我过于莽撞了。”

胡玲儿笑：“前儿就听见府上来了个大人，只是我不能跑去前头，一直没能看见。不料在这里给碰上了，倒是缘分。”

江晖无意寒暄，虽说自己是坤泽，但是到底男女有别，要事让人撞见，那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江晖无法，点了点头说的确是缘分，转身就要抽身离开。

“等等！江大人留步。”胡玲儿拦住江晖。

江晖侧过头，好脾气地问道：“太子妃还有什么要事吗？”

“怎么说……如果我说我是来助大人一臂之力的，大人相信吗？”胡玲儿眯眼一笑，“男子在外胡天胡地，却要我眼睁睁看他们杀生？阿弥陀佛，没有这个道理，我也不信这个邪。”

江晖记起来了，胡首辅信佛，那么太子妃应当也是信佛，加上胡首辅又是天下第一，本朝朝纲未乱，有一半得归功于胡首辅，另一半归功于当今圣上慧眼识珠力排众议选了胡景仁。所以虎父无犬女，胡玲儿也是这种刚正的性格，赵恒琋原以为首辅之女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惜这一大一小两个姓胡的，就像是一片东倒西歪的稗草从里两株直挺挺的麦苗。

做太子妃自是老胡家祖坟冒烟，但是要老丈人在前朝帮忙，门都没有。

赵恒琋当着她的面胡作非为，胡玲儿自然看不惯，这样得来的后位，她才不稀罕。

只是这些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凭实据，梁阁老与胡首辅向来不对付。不过如今一看，胡玲儿也算是女中枭雄，是个极其豪爽缜密的，偏偏赵恒琋是一个沉闷有些怯懦的性子，两人简直相看两厌。

胡玲儿眼睛巴眨巴眨，伸手想要扯扯江晖的衣袖，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她虽然比江晖小一些，但是也早已过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年纪，到底这人不是母亲而是旁人，拉拉扯扯也着实不像样。胡玲儿收回手，抬头道：“江大人随我来。”

江晖有些疑惑，但是仍然跟上她：“太子妃此话怎讲？”

“别说话。”胡玲儿挥了挥手，“跟我过来。”

江晖被赵恒琋坑过一次，犹是不放心，惴惴不安道：“大殿下知道自家后院起火吗？”

胡玲儿虎虎生风道：“他娶我进门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可我听说，太子妃和大殿下是一对璧人，端的是温婉恭肃……”

胡玲儿停下来，眯起眼睛看江晖，江晖被她看得一时有些心虚，就这么看了半晌，胡玲儿扑哧一声笑了，她没心没肺道：“你瞧瞧琋郎房里这左一个小妾右一个通房的，我说过什么了？我不‘温婉恭肃’？江大人将心比心，若是自家妻儿也如此这般……”

江晖想了想，十二分没好气地说：“他敢！先他娘的揍一顿再说。”

胡玲儿见他这般，忍不住咯咯笑道：“可不是。”

两人走了一路，胡玲儿站在花园后一池潭水边上，边上有一块大石头。胡玲儿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江晖：“麻烦大人了。”

江晖咳了一声，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做这个，认命地找了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用了全身的劲儿把石头撬开了。石头滚到了一边，露出一个木做的地门。

胡玲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书房里的那把类似，木门上落了一个精巧的锁，胡玲儿熟练地将其打开：“请吧，江大人。”

“乖乖，这密室一个接一个，密室密道相勾连。”

……打算玩地下城与勇士吗？江晖暗暗吐槽。

江晖随着胡玲儿一步一步走下去，抬头，发现上面居然透着粼粼的水光，还有鱼儿游过投落下的阴影，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魔法。他没穿来这里之前也只有在海洋馆见过这阵仗。

“着上面原是打算用舶来的玻璃做的，结果太脆太脆，根本用不了。”胡玲儿道，“这是整块打磨过的水晶，不比洋玻璃透亮，但是也能看。”

原来这里才是示业和赵恒琋的老巢，到处都是血迹，简直不能落脚。中间有一个古朴方正的祭坛，看一眼都能觉得上面被浇灌了千年的鲜血。原来那间只有龙椅的密室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威胁研渊阁的一出戏。

江晖忍着恶心走近，血液就算干枯了，大量的血液铺满地面的时候踩踏上去依旧黏腻，让江晖顿时觉得鸡皮疙瘩原地起立。那股带着腐烂气息的铁锈味让他作呕，他却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祭坛。

那里吊着几个人，脖颈处用铁钩串住，血几乎已经流干了——都是鼻阔面深的番人。

“太子妃……”江晖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

胡玲儿倒是很稀松平常道：“大人，两日之后还有一次祭祀……”

江晖打断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