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Chapter 47

“退圈？！”

何宓的声音在凌晨格外刺耳。

顾承安蹙起眉头，捂着耳朵，“何师娘，吵死了。很惊讶吗，你应该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那你去美国玩的那一圈算什么。”

何宓刚刚才触碰到顾承安的一点灵魂，又飞了。

“就当玩票吧。”

“……”

顾承安把酒瓶放在地上，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发现并不能减轻大脑神经的灼烧感。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拉开黑色衣柜，从装领带的抽屉里摸索出几瓶药。

透过悬挂整齐的裤子可以隐约看见蓝色斑驳的油漆。

他似乎忘了家里的水在哪，转身晃到钢琴旁，用威士忌把药片顺了下去，何宓担心地说：“又严重了？”

顾承安双眸蒙了层雾气，背如铁板一样直愣愣地躺在椅子上，给了她想要的答案：“你放心吧，不会严重到要去治疗几个月。”

何宓：“退圈的事情，我就当你在说胡话……毕竟你自己也清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到底付出了多少。”

她至今都还记得几年前电影学院复试之后，老侯一脸没见过世面、语无伦次的样子，他说：“同样是艺术生，竟然有天壤之别。得过国际钢琴比赛的大奖，文化课远超别人几百分，即兴表演也是……你是没见着我眼镜上那层雾气，流太多眼泪了，真没办法。关键是什么，他的气质，绝了。上一秒他有可能黑着脸，拿着火/枪，把你的城屠得一干二净。可对着那张脸，多么大的血海深仇一下就烟消云散了……我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小宓，等顾承安一入学，赶紧签了。记住这个名字，天降紫微星啊……”

可以把每件事情都做到极致，一定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顾承安没六地说：“就一瓶威士忌，还不至于让我说胡话。”

什么天降紫微星，天降酒神还差不多。何宓一阵腹诽。

何宓走后，顾承安来到阳台。

一盏凉月残缺成半，喑哑的风穿透黑色衬衣。他用下巴抵在桌上，想借着晚风吹散倦意，不想直接趴睡过去。

天蒙蒙亮，物业和小区保安换班时，顾承安已经在监控室盯着那辆白色库里南几个小时。

门口开始出现攀谈寒暄的声音，一个看起来有点像滨崎步的美女物业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闯了进来。

“那个……顾承安，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可以签个名吗。”她拿出顾承安一本比较古早的写真集，红着脸说。

顾承安依然盯着显示器，“答对我一个问题，就给你签。”

“啊，你说。”

“程西川在国内拿影帝的电影叫什么？”

“什么？？程西川……呃，我对他不大了解，我不喜欢他。”滨崎步眼泪都快震出来，“可是你所有的电视剧电影我都看过，倒背如流……”

“嘘。”顾承安涣散的眼神又有了光。

滨崎步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得屏住呼吸，哆嗦着拿出手机，“你不是过来查私生的吗？这人是私生？我报警了……”

顾承安把黑色影子反复放大，光线不算亮的地下车库在镜头下噪点太大，换了多个角度都难以精准看到那张脸。他摘下墨镜，“美女，别打了，过来合影。”

“可是……这人很危险啊。”

顾承安拿出手机，对着找好的一帧画面，淡定地拍照，抬眼道：“合影可以发出去。”

滨崎步扭过身子羞涩地笑起来，顾承安冷冰冰地说：“《蓝色大海》，记住了吗。”

*

桐城的5月，雾依然很多。

川河影业作为第19届青年电影周的主办方之一，不仅承担了绝大部分的筹备工作，程西川发起的“SilverDaydream”电影基金还承诺，要投资所有入围的创投项目。

启动仪式上程西川站在主席台，语音未落，天花板下方吊着的大气球“砰”的一声巨响后裂开，飞出许多五颜六色的亮片。

中午在休息室吃工作餐时，阿菀拿出手机，差点贴在程西川的脸上，笑嘻嘻道：“程老师，你自己对比一下，是你像兔子，还是杨言当时更像兔子，哈哈。”

程西川憋着一肚子气，悻悻地想：哪有大佬怕气球爆炸的，连个装大尾巴狼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这西装真好看，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哦对了，这不就是小顾之前让我去找的那套吗……嘿嘿，程老师，这都多少年了，臭了吗？”阿菀高深莫测道。

“你还真别说，老顾那香水留香确实挺久的……”

下午程西川参加商务活动，依然穿着同样的西装，面对主持人专心带货，他说了很多跟带货搭不上边的话。

比如“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和幸福”。

主持人：“？”

承启川河CP粉火眼金睛般扒出同款西装，在弹幕里发了一遍又一遍的“懂”。

晚饭依然是在化妆间吃工作餐，阿菀眼里搓满嫌弃。

“铃~”

老顾的饭点call。

“程西川，你怎么回事，上午电影周启动，下午商务直播，晚上还有直播。我有日子没见你行程表了，今天临时起意看了看，差点把我看吐了……你通告比三个我都多，你是躲着我还是欠别人钱了？？”

“我躲你干什么……”程西川傻乎乎笑起来。

“我知道了，不是躲着我。不然也不会还穿那套臭西服……那就是欠别人钱，你是跟谁签了对赌吧！”

“对什么赌，别瞎说。”

“不对，你投的片子还没有上映的，不至于。10个亿……程西川，你不会为了这点钱，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吧！”

程西川差点忘了老顾智商远远压过自己，一张英俊的脸顿时变成一个大写的“愁”，憋了半天才说：“基金池……我要占10%……”

顾承安想起前辈连拔牙的时间都没有，几乎吼了出来：“你疯了？！需要你去填这个窟窿吗？为什么不跟我说？”

“怕你担心。”程西川如实回答。

顾承安想起雾城已经在动工土建的厂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下好了，一边一个大窟窿，刚念了一天的“退圈”变成“好好赚钱养前辈”。

“小顾，见面会马上开始了。”何师娘从化妆间外说。

顾承安对着电话憋着火，“前辈，你等我参加完活动，我回来慢慢收拾你。”

一年一度的粉丝见面会，其实是给大粉和老粉的福利。不大的场地灯光温暖，顾承安唱完几首歌后就是长时间的游戏互动环节。

顾承安依然对退圈大计划耿耿于怀，提前给在场的粉丝打预防针：“你们知道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老粉心照不宣地说：“喝酒！”

顾承安银白色狼尾被声浪震到，飘向后方，他痞笑一声，“No，是找到自己的石头。”

几个混迹其中看过《十一夜》的承启川河CP粉顿时懂了。

顾承安说：“西西弗斯被众神惩罚，要推着巨石走到山顶。等他把石头推到山顶时，石头又滚落到山的另一边。西西弗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推着这块石头，无穷无尽，无边无涯，推一辈子。”

粉丝们突然不敢喘气，生怕他又说出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顾承安走到高脚凳坐下，长腿弯曲，一只胳膊撑在吧台，右耳一只小小的银白色锚形耳环不停晃动，嘴角上扬，“别误会，我是说大家。这石头呢，看起来是惩罚，在我看来却是终生所爱。”

粉丝们吓呆住了。

顾承安感受到一阵冰凝的气场传来，笑道：“又想多了不是，格局要打开。祝大家事业有成啊。”

他突然把一脸不正经的笑收回，“能陪你们走一辈子的，只有那块石头。”

见大家各种不自在，似乎还能看见有几个人流出眼泪，他打起精神说：“来，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倒弹巴赫。”

在难听到头掉的钢琴声中，顾承安的大脑无比清醒，尤其是刚才自己突发奇想蹦出来的——不能陪粉丝一辈子。

似曾相识。

顾承安有点没魂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大手一挥就下了台，在回商务车的路上一直在手机搜索。

他戴起蓝牙耳机，点开“程西川29岁生日见面会”，凭借记忆拖到程西川最后一首歌前的独白：没有谁是可以陪你们走完一生的，我也不能。能陪你们走过这一小段路，对我来说已经很开心了。”

程西川29岁的时候看起来要更单纯一些，所有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隔着手机屏幕，顾承安都能感受到那股呼之欲出的，跟他现在一模一样的，一句一字都在隐含的——

我迟早要退圈。

“一小段路”。

顾承安朝何宓打着响指，“何师娘，把你包里的酒给我。”

何宓尴尬地说：“我怎么会有酒呢……别瞎说……”

“给不给，还是你想让侯老师知道你酒瘾又犯了。”

何宓耷拉着脸，拿出一瓶迷你白兰地递给他。

顾承安深吸一口气，喝了大半，“算了，我喝不惯这个，还给你。”

何宓：“……”

他走到地下停车场，声控灯光有些许延迟，黑暗又不期而至，顾承安大晃不止。

前辈这个大傻子，咱俩还真是像啊，都是不到30岁就动了退圈的心思。只是那让他想离开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