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
程西川突然想起21岁那年第一次来雾城,在一个商场替小品牌站台,因为过敏,起了一身的风团,巨痒难耐。
老顾有天傍晚在阳台,错乱之中说的,周末去三越百货想见的人,竟然是自己。
他看着窗外的石头丛,摆放得杂乱无章,看起来嚣张跋扈,像海边被海水侵蚀失去棱角的礁石。别人家的花园种蔷薇种玫瑰,老顾家的窗外是一片没有海的海边。
叶子妈妈喝多了酒,脸色依然惨白,越喝越白也遗传给了老顾。
程西川用了半天时间从顾承安的半生路过,第一次知道,被活生生撕裂究竟是什么感觉。
就像老顾最爱的加斯·范·桑特的电影短片,十几分钟敲烂别人脑袋。
一样。
极尽红尘?
逍遥自在?
如果红尘里的苦因是他程西川,逍遥结的苦果也是他程西川。
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叶子阿姨,还有酒吗。”程西川的眼睛被泪水泡的肿胀,两只卧蚕毫无生机地挂在脸上,喉结上下动了又动,一句抱歉怎么也说不出口。
“家里菜没有,酒倒是很多。”叶子妈妈怅然道,从某种特定的角度看过去,她跟老顾有一样坚韧的侧脸。
她徐徐走向地下室,衣摆被室内的气流鼓起。
“叮咚”。
程西川没有下意识地躲起来,踉跄来到门前,从监控器看到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熟悉身影。
“是你!”程西川用团团手抓了半天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李乐至,你还有脸出现吗?!”
李乐至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能在顾承安的旧邸遇到程西川,古铜色的皮肤吓白了一个度,颤悠悠地说:“好久不见……”
“见你大爷!”程西川抡起拳头,打在李乐至的正脸,拳头还没收回,就被鼻血染成红色。
程西川不解恨地把李乐至一顿胖揍,边打边说:“老顾竟然让我放过你,我他娘的就不想听他的!撕别人伤疤很爽吗?!李乐至,我看你是悲至,痛至,死至!艹!”
叶子妈妈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拿着红酒,不动声色地说:“家里醒酒器被我摔了,我建议你喝顾承安最爱的这个。”
李乐至瘫软在地板上,落了斑斑血迹,叶子妈妈终于看不下去,“今天保姆不来,你们谁把地擦一擦。”
程西川似乎把对自己的恨撒了一半在李乐至身上,杀红了眼,“呼哧呼哧”风箱一样喘着粗气,接过叶子妈妈的威士忌,直接吹了半瓶。
“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设计!监工!程西川,你不怕我报警吗。”李乐至拂去嘴角的血迹,眉心有点抽搐,咬着牙说。
叶子妈妈:“老厂房,正在改造成影视基地。”
程西川愣了愣。
比打李乐至的时候更生气。
老顾竟然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一个仇人,还让仇人监工,连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叶子妈妈似乎不想搅进他们之间的纠葛,躲清静去了。
李乐至换上拖鞋,走到餐桌拉了把木椅坐下,“本来我也不配做这么大的工程,是顾承安不计前嫌,看我可怜赏口饭吃。”他用纸巾擦着血,“影视基地也不算是我设计的,大部分都是他的想法,我只不过是一支笔,把他的想象力画出来而已。”
程西川:“老顾最近跟你联系过?”
“也就前天。”
程西川握紧了拳头。
“我猜他又回去做治疗,上次给我发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消息。”
“给我翻出来。”
李乐至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给你。”
程西川打人的时候自己也有点昏头,晃了晃头才聚好焦。
摇滚狗: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摇滚狗:我飞着月亮走了。
什么东西???
李乐至:“我猜还是在上次的疗养院,他不是车祸过吗,对他大脑不好的。这不,又开始乱说话了。”
程西川迷惑:“车祸?”
李乐至意识到顾承安压根没跟他提过这回事,调侃着说:“腿上那么大的一道疤,你瞎吗?”
程西川不但觉得自己瞎,还傻,他以前以为那是盐商爸爸的“杰作”。
不对,车祸……难道也是李南驳搞的鬼?!
程西川哆嗦着用李乐至的手机打了老顾电话,彩铃依然是“拔牙拔牙”的rap,依然没人接,他终于聪明一回:“国际漫游也他妈可以用彩铃吗?”
李乐至揉揉头:“这我倒……真没想到……”
“车祸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具体我也不清楚。他有一晚在疗养院住得好好的,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半夜跑出去,一个路灯都没有,就被撞了。当时情况有点惨烈,头骨和大腿骨都折了,住了几个月的院。”
程西川捋着老顾消失的线,想起刷了两万多公里里程的某个正月,还有被他一连串的子弹误伤的靶子。
老顾回来的时候头发被狗啃过一样。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前辈带着一身的伤,在心里给摇滚狗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比如“快回家吧”,比如“我好想抱抱你”。
此时此刻,在知道老顾千疮百孔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后,到底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他。
罗屿曾经建议他重回娱乐圈的时候改名字,他并不觉得“程西川”有什么忌讳,见不得光。
直到今天,才想把“程西川”这三个字永远扔在油锅里。
兔八哥戴好兔头,走出临江别墅区的时候暮云将近,浓血抹过的黄昏烧的他哪里都疼。
他顺着李乐至的指路,走到别墅区和闹市之间的小巷。高台上的绿树被黑夜染成墨色,张着牙,舞着爪。
小巷真的很深,终于有了路灯。
程西川看着那条深不见底的路,魂穿数年前早秋的凉夜,用还算健硕的体魄,击打那张长胡子的凶神恶煞的脸。
故事的最后,顾承安伸出13岁还没有长开的手,握了握他刻在桌上的那个人,轻声说:“你来救我了啊。”
“我来救你了老顾,你人呢。”
程西川终于没有勇气把那条巷子走完。
视线被通风口挡着有点受阻,汩汩飚出的热泪,水帘洞一样。
他原路折返,对着弯弯绕绕的迷宫,在别墅区差点迷了路。
也许是悲痛到极致,人出现了些许幻觉。程西川在一栋看起来差不多的房子面前,似乎看见了老顾。
他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跟老顾一样的身高体型,一样的走路姿态。
不是全白色的狼尾,是深色寸头。
兔八哥快步追了上去,大声喊道:“老顾!”
没有回应,人影转眼就不见了。
程西川松了口气,即使真的是他,我又该怎么面对呢。
兔八哥坐在出租车上,司机一路都在洗刷他:“从别墅区出来,打车到商场打工,您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兔八哥心里憋闷,没接话茬,又被足足涮了将近半个小时。
新光商场到了。
兔八哥站在搭建的舞台前,依然是同样的摇滚乐队,还在唱遣散小朋友的歌,他学着老顾大尾巴狼的样子,站在音响师面前,“我想唱《海浪》。”
音响师翻了个白眼:“土老帽,一首歌1000。”
兔八哥心里一惊,老顾当时怎么做到的??
“你二维码给我一下……”
兔八哥蹬上舞台,被吓跑的小朋友又被粘了回来,“可以跳兔子舞吗??”
音响师开玩笑似的放了《兔子舞》的“GoGoGo”。
兔八哥翻了个谁也看不见的白眼。
鼓点吉他和键盘依次响起,程西川拿着话筒,“下面这首歌,送给一个重要的人。”
他看着陌生的簇拥而来的人群,把他们全部想象成顾承安的脸。这样,就有百余个顾承安在听他的歌。
那个周末,你来了吗?
回忆和爱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在一张张时光的胶卷里,即使刻上那个人的名字,也都逐渐随风散了。
程西川记不清当时站台的品牌,也记不清主持人到底问了什么,绞尽脑汁也看不到当时看热闹的人里,究竟有没有顾承安。
他一定留着寸头,穿着白衬衫,窝在哪个角落,透过如水般澄澈的双眼,听着一首当时程西川无法意会,当然更没办法用情的歌。
“爱怎么能消失掉”。
说哽住就哽住了。
兔八哥没出息地从台上走下来,像踩了软软的云。
商场里灯光通明,炙烤着大兔子。
他撇下那几个迫切想跟他合影的小朋友,坐在商场外的台阶。
红尘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景象,怎么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新光商场门口的广场上有几个发着宣传单的女孩,路遇行人就上前塞一张。
一个女孩看见兔八哥后,递给他一沓,“一起应援啊,你穿这个衣服肯定好发。”
程西川失了魂一样接过宣传单,单子上赫然印着“给Vincent打call”“偶像诞生记快来投票吧”。
Vincent,长了一张跟老顾一模一样的脸。
只有发型,是深棕色寸头。
程西川捏着宣传单,一颗经过一天巨震的心脏被扯得稀碎。
老顾,在他娘的,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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