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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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贞二十二年的冬日尾声，中原的立春节与除夕夜，恰巧撞在了同一天。

距元正尚有十日，镐安京大小街巷便已灯烛荧煌，萧鼓间作，香雾重，月华浓。小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在街市摊子前嬉笑着跑闹，等待身后的大人们相互道贺寒暄结束，给自己买来街边铺子新做的乳糖圆子和麦芽饧，城内其余角落也是同样一派歌鼓喧天，年味正浓的景象。

徽王是当今陛下的六弟，平日好游山玩水品鉴字画，在镐安京的各大秦楼，他都是响了名的常驻人物，加上这京城民众的消息又一向灵通得很，民间十有八九的那些皇家新鲜事，都是从这位宝刀不老的风流王爷身上传起来的。

从元旦刚过，坊巷便频繁传谈，说这位王爷近日来费尽了心思，终于从邓州邀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打算立春那日在明时楼大方设宴，一掷千金的招待一番这位老友。

这徽王殿下人懂得多，又爱玩，年过半百，仍旧满腔诗情风月不减当年，为人更是格外亲切，既不拘礼，也没什么长辈架子，平日和皇家一众小辈也走的近。此次筹办元正立春宴，他亦是给几位在京的皇侄们送去了请柬，再加上些高官贵胄家里见过的、喜欢的孩子一并邀上。不单单是图个热闹，更是有心把这位好容易搬来镐安京的好友介绍给他们结识一番，多少还有些得意显摆的意思在。

当朝昭和皇帝赵偓，字佑俞。本朝武将开国，承蒙先皇勤于政务，关怀民生，不过短短五十载有余，历经两代，中原便已是一片盛世祥和景象，民间风气开化，坊市贸易繁荣，风俗传统及制度多样完备，首都镐安京更是民物繁盛、寸土寸金，雕栏画栋的秦楼茶肆数不胜数，东市西市摊铺叫卖日夜不绝，大小集市雨后春笋的往外冒，繁华盛况，常年如一。

昭和皇帝绵延十一位皇子，除却八皇子和十一皇子出生即夭折之外，其余九位据京城民间传说，皆是品行端正，精于骑射的，个个儿深得皇帝喜爱。昭和二十二年在京的皇子只有五位，元正立春宴都已承允应邀出席，为皇叔捧场。

路殊是当朝太尉路言洪的独女，从小性格较为固执奇特，不爱与同龄的姑娘们玩耍打扮，而是格外喜欢在家听故事看话本子。平日话也不多，前半生最大的爱好则是乱挥自己亲爹的佩剑。

儿时，她祖父心血来潮也想在家给她搞个抓周礼，将她放在桌上，面前摆了五花八门的玩意儿供她抓，可小路殊偏偏要去够路太尉腰间别着的那把宝剑，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冷不丁向着刀柄一扑，双手抓空，两只小短腿朝天上一翘，从桌边就往下栽，若不是她爹眼疾手快将她捞住，就凭那个头朝下的姿势，非得摔出个什么名堂来。

她爹路言洪为人节俭低调，家中只她娘一位夫人，府上家丁丫鬟也不多。祖父路世修则是追随先帝打下江山的功臣，晚年交了兵符闲赋在家。老将军自年轻时便征南闯北，英勇无比，到了这个年纪更是心胸阔达身体硬朗，见惯了生死病痛，眼界放的开，虽说是武将出身，可也丝毫不误博览群书。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急了些，平日干什么都一副雷厉风行的架势，搞得路殊的性格也随了他，做什么都一副风风火火的阵仗。

她娘生她时早产，受了不少罪，后来身体一直难以恢复，路言洪又死活不愿再纳一房妾室，膝下便始终只有路殊一个闺女，由于她已有一位堂兄，因此路世修并未因为香火之事发愁，只说既然说什么也不愿再纳，那便算了，路殊虽说是个姑娘，却也很好，像他，这中原的青年才俊辈辈层出不穷，以后能为朝廷效力的，也不缺他们路家这一门，还亲自给路殊起了个殊字，愿她日后不逐流，能有万殊而归一的决心意志。

从她小时候，便经常同祖父在一处学习，路言洪身居高职，难免公务缠身，早出晚归是常态，路殊便和路世修每日清晨坐在书房内读书。祖父练字，她就在一边读读祖父写了什么，但最开心的还是能坐在小板凳上看路世修练剑，自己也拿个树枝在那儿比划。看完话本子，晚上偷拿路夫人的簪子当作暗器抛，被发现后又是一顿好打。

不过小路殊对于能和祖父学学招式，然后幻想自己是位旷世女侠客这种事，总是乐在其中。

待到她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四皇子赵禄和五皇子赵祚，四皇子比路殊年长十岁，五皇子则长她八岁，两位皇子皆是吕德妃所出，对她很好，总给她带些宫里的珍稀玩意儿出来，加上路殊没有什么娇生惯养的脾性，他们俩偶尔还会带上她一同到京郊猎场去练练箭打发时间。

尽管赵禄不太敢让她去碰那些羽箭长弓之类的武器，但路殊百般保证自己没问题，还毛遂自荐地去帮他们将靶子上、以及那些射歪插在地上的箭拾回来，顺便看一看兵器是什么样的，且认真保证，绝不会伤到自己。

赵祚倒是很相信路殊，最爱看她费劲去拔箭靶上的羽箭，又不许侍卫帮忙，哪怕摔个屁蹾儿，也非要自己弄出来不可。

他索性每次都故意射偏到草地上。路殊一边跑着搜寻草地里零零散散的箭，一边笑他箭法差劲不如四哥哥，他倒也不在意，只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打趣道：“你自己才是个只有傻力气的姑娘，捡这么多箭也不要人帮，要是累坏了这个冒着傻气的小殊，路太尉该到父皇面前抱怨我和四哥把你当苦力使了。”

不过尽管嘴上这么说，赵祚后来还是单独把路殊带去靶场，让她亲自上手试了一回，这一试便难以收拾，一直从正午一直玩到傍晚天暗下来，实在是看不清靶心，才意犹未尽停下，临走时还非要缠着赵祚亲口承诺以后会带她常来，才总算肯罢了休。

赵禄同赵祚长得极像，身型也像，赵祚稍高一些，据说是皇子中最像陛下的，可路殊没有见过皇帝，只远远看过一次，更是没见过剩下的皇子，所以并不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只觉得五哥哥身姿挺拔，生的威严端正，声音更是绝顶的温柔好听。她最喜欢听身边的人提起五皇子，听他们赞不绝口，夸什么饱读群书，温和有礼，深受陛下偏爱，路殊一听到就会端坐在旁边点头附和，恨不得来劲地讲上一下午，好让他们都知道，赵祚比这些还要好上个千倍万倍。

今年元正立春宴，路殊刚过了十二岁生日不久，她在镐安京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别家的小姐喜欢的那些东西她不喜欢，而她喜欢的人家又不感兴趣，况且她本身又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看不惯的就想说出来，和那些文静秀腻的小姐们相处不好，为此还郁闷过好一阵子。

祖父问过她为何闷闷不乐，她便如实说了，路世修也没像路殊预料之中那样，劝她改正收敛，只是跟她说，与人交往讲究志同道合，真心相待，那前提得要有话说，是非黑白原则一致，若是心中准则相异难以共处，不是天天打嘴上官司，就是虚情假意的窝在心里互相鄙夷，此等朋友不如不交，有何郁结？

小姑娘倒是很能听进去道理，仔细想想觉得没错，朋友之间应相处的舒服和谐，玩在一起，否则便不算是真心好友，索性在此事上作罢，不再纠结，而这般算起来，在镐安京与她关系最亲密要好的，除过赵禄和赵祚，便是中书令岑予植家的公子岑青。

关于岑青，也是虎头虎脑从小习武，最爱到处乱跑惹事，简直把中书令愁到不行，胡子都快捋的没余下几根。碰巧路言洪与中书令私交甚好，岑予植便时不时把岑青送到路府上，让老将军帮忙管教管教，由此契机，路殊于是从小便同岑青相识，尽管对方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常挨她欺负，总是见了路殊就像个小受气包。

几年下来，管教倒也没见把他管教的多好，反倒是路殊经他一通吹牛撺掇，天天拉着他往外东奔西跑的疯玩，后来岑青被他爹教训狠了，不敢再惹事，便回回劝着路殊别往外头去，奈何又劝不住，最后挨打更是少不了他的一份，搞的小岑每每想起自己当初夸大其词的那些话，都悔的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两下。

收到六王爷的请柬之时，路殊正和赵祚在府上玩樗蒲。五哥哥经常来找她，跟她讲一讲宫里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她很喜欢赵祚，非常喜欢，而赵祚也是真心喜欢路殊，说等小殊到了年纪，便求父皇赐婚，也像路太尉与路夫人一样，一生只娶她一个做王妃。

路殊相信赵祚，因为她知道五哥哥也总是信她，她说什么五哥哥都会仔细听，始终都最敬她懂她的那个。

赵祚临走前特意说了，明日命人给她送几套衣服过来，挑一件最喜欢的穿去赴宴，且知道小殊和他跟四哥坐在一起，会更自在些，到时他会先告予皇叔，把路殊的位置留在自己身边。

转眼到了开宴之夜，路殊被云姨紧赶慢赶地催着收拾妥当，捧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钻进马车。她爹今夜在宫里议事，娘因为要迎河中老家来访的亲戚去了别苑，皆不能出席。但之前都已答应过了六王爷，不能爽约，只好一个人赴宴。

手里捧着的是给赵祚赵禄的礼物，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时间稍紧了一些，还并非是个成品，此行决定先拿去给五哥哥看看，定能提早收获一份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