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赵缜

次日天还没亮，路殊便渐渐清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呆坐了一会儿，回神看了看身旁的赵祚，伸手帮他把被子掖好，自行洗漱，到紫宸殿外头转了一圈，还不忘托齐祥派人去自己府上，把指期取过来。

她在暖阁里喝了会儿茶，从窗前往外看着天光一点点大亮。

赵祚起床去上朝时，路殊跟他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仿佛昨晚怒气腾腾的压根不是她本人一样。

小皇子是在路殊吃早饭的时候到的，被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抱着，小小的一团像个棉花揉出来的小人，长得极白嫩可爱，路殊擦擦手去抱他，他也不认生，咿咿呀呀的，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路殊用手笨拙地拍拍他的小屁股，问一旁的奶娘：“小皇子吃过没有？”

“早上起来吃过了奶，到现在也该吃了。”

“那你去跟膳房说，弄点小朋友吃的东西来，我喂喂他吃吧。”

小皇子在她怀里咧开嘴笑，乳牙还不是很齐，小小软软，路殊一时间不愿意撒手，被姑姑指导着，把他放进臂弯托着哄了一会儿，随后慢慢熟练起来，坐在那里不亦乐乎地举起手指在他眼前晃，看他黝黑透亮的小眼仁滴溜溜地转。

路殊问姑姑和奶娘：“皇后娘娘还在病中吗？你们那边伺候的还顺心吧？”

“娘娘貌似一直有些不大习惯中原的气候，开春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多谢路小姐关心。”

“那就好。”路殊低头，发现怀里的小朋友举高了手去摸她的脸，便把他竖起举在面前，让他踩着自己的腿，两个人面对面。路殊一直对他笑，他也对路殊笑，惹得人不停想揉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蛋。

给他喂了点鱼肉蛋羹，让奶娘抱了会儿，齐公公正巧进来通报，说是帮她把刀取来了。

路殊准备去紫宸殿的一个偏院里练刀，但小皇子不知是喜欢她还是怎么，非伸长了手要她抱抱，一边还哼哼唧唧的。她得到了小朋友的喜欢，便摸摸他委屈的小脸蛋，让奶娘给赵缜裹的严实一点，带到院里看她练刀。

依旧是例行的一些新动作和旧动作，之前太久没练生疏了，手劲也不太佳，这一个月来日日用心加练打算尽快补回来。她让奶娘站得远一些，把小皇子抱好，看一阵就进去，可才练了半个多时辰，刚喘口气，就听见暖阁里头的小朋友哭的惊天动地，路殊只好先收了刀，进去看看小赵缜为什么哭。

奶娘说他困了，虽然尚未到午休的时辰，但小朋友没有规则作息。路殊索性放下指期去净了净手，换上一身布料轻柔的衣裙，把他从奶娘那里接过来带进了暖阁内间，坐在榻上摇他睡觉。

起初小朋友还会因为犯困闹脾气，咿呀说一些“吃”、“玩”之类的词语，后来路殊轻轻回复他几句，给他哼哼曲子，他便很快闭着眼睛，打上了小哈欠。

赵祚下朝后忙完回来，看到了偏厅外候着的奶娘，还有皇后宫里的姑姑，猜到她们已经将赵缜带来。问过后方得知路殊在里头哄他睡觉，便换了朝服轻声进去，看见路殊背对云屏站在床边，怀里正抱着什么东西。

他脚步停住，隐在外面没着急挪步，看见她转过身放慢了动作坐在床边，小缜儿则是裹了张暖和的毛毯，一下下地被路殊拍着哄，小脸轻轻靠在她胸口，睡得很安稳。

他一时看的恍惚，良久也没舍得迈出一步。

绕过屏风时刻意发出了一丝轻响，路殊这才回过头，脸上的温柔笑容并未收敛，看样子是真的高兴，悄悄冲他挥了挥手，极小声地道：

“五哥哥快来看！”

赵祚凑近，想从路殊怀里把这个并不轻的小朋友接过来，却被她躲开了。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累，转身把赵缜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弯腰摸摸他的小脸蛋，这才转头对赵祚道：“小皇子长的真像你，也像皇后，像个玉刻的小人似的。”

她声音很轻很柔，好像是消了昨夜的气，赵祚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把帷帐解下来，带路殊坐到了稍远一些的软榻上。

“小殊还生朕的气吗？”

路殊立刻变了脸色：“我现在不想提起这件事。”

“缜儿喜欢你。虽说这孩子不怕生，但之前也只有皇后和奶娘才能抱着哄睡，朕都不行。”

她眼神亮了亮。

“是吗？我觉得他好乖，再说皇后娘娘是他的母亲，躺在自己母亲怀里，自然是比外人要安稳的。”

赵祚闻言点了点头表示没错。

“那小殊也给朕生个皇子，到时也能天天看着了。”

“这个小朋友就很好了，不缺我的那一个。”她无精打采地把头垂下去：“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为何不许说？”赵祚伸手将她掰正，认真正经地道：“朕心悦你，所以先前在历年山上时说过尊重爱护你，想等到大婚后圆房，后来跑去兹马艮，也并非只为了以肌肤之亲困住你，而是真心担忧你的安危，直到现下也愿尊重你的意思。”

他凑上前在路殊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注视她道：“那你自己说，你若是对朕真无半分情谊，那往后朕就作罢，就算是哪天驾崩，也绝不会传进你耳朵里。”

路殊伸手去堵他的嘴，摇摇头：“胡说什么！呸呸呸！不许！”

她皱起眉头结结巴巴一阵，认命似的整个人垮了下去：“我是心悦你没错，可你总瞒着我许多事。”

“朕不说是怕你不好受，也怕你再像之前那样，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再不回来了。”

路殊摇头：“我昨夜想清楚了，我再怎么爱你想你，那都是之前的旧事，我不愿和你怀有芥蒂的日夜相见，但芥蒂却是永远都有的了。”

“小殊。”赵祚心下一惊，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把她打断：“你想好再说。”

赵祚原先笃定路殊必然不会在此追问下与他一刀两断，可没想到她竟真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从他的预料内失控。

他说罢便要起身，路殊伸手拽他：“既然五哥哥方才承诺了，那我便今日把话说清楚，我已对五哥哥无意，你我二人同道殊途，就到此为止......”

赵祚抬手去捂她的嘴，路殊也毫不示弱地覆上他的手，往榻上看了一眼。

两人动静很轻，赵祚听她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来，心里绞着似的痛，狠狠捏着路殊的手腕，她顺着那股蛮力，将手环到赵祚腰间抱住，仍旧像之前那样把脸贴在他肩上，安静趴了一阵。

“要是心里有气就撒出来，冲朕发火也可以。”他紧搂着路殊，“勿要说这种气话。”

路殊委屈地抬起头来：“我没有说气话，我们这样不清不楚算什么？”

赵祚闻言疑惑道：“是朕让你进宫而你不愿，何来不清不楚？”

“那我就是不愿，你见了我不好受，我见了你又要生气。”她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原来的我理得清咱们之间的对错，有什么都想要听你说、听你解释，愿意无条件信你，也并非不能接受你作为皇帝三宫六院，可我现在却不想跟你纠结这些麻烦事了。”

路殊从他怀里撤出来，又向后退着赌气道：“我这次可不是撒一场气就作罢，以后五哥哥就别再宣我进来了，我还想有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呢！”

“什么名声？”赵祚怒不可遏道：“你是朕的人，哪个敢嚼舌根子？”

她顶嘴道：“我们二人清清白白，可外人不知，我是我自己的，是我爹娘和祖父的，又不是你的！”

路殊一把拽住他走到暖阁的偏厅，这才敢放大声音：“刚才不是说要问我的意见吗？我说了我的想法你又不同意？”

赵祚手劲极大，一副要把她的手臂捏青的架势，一言不发的和她对视僵持。

路殊无奈心疼自己受苦许久的那只手，挣开未果，朝他抱怨一声：“五哥哥！把我拽疼了！”

“疼就忍着！正好让你清醒清醒！”

她哼唧几声，赵祚貌似有些不忍，手掌松开。她脑袋里烦得要死，又质问道：“咱们昨晚都已经闹过一次了，今天又来，我都累了，以后你要是天天见我就得天天吵架，你受得了吗？“

“朕今日便下旨把张洁如废了，如何？可能解小殊心头之气？”

“这话意思是我棒打鸳鸯？”路殊一下子又被点着，握紧双拳怒道：“我不是让你去废掉谁杀了谁，你要这样又得招她恨我，有什么意思？”

“那朕把你放回去，你又要如何？允了岑予植家的亲事？去跟岑青永结同心？”

“跟栖迟有什么关系！你混账吗！”她反手握住赵祚道：“你，我，还有栖迟，多年来相识相知，我与他乃是好友，一直都是，自认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我二人婚约的事！你迁怒于他和岑中书做什么？”

赵祚任她抓着，怒道：“朕是混账？朕的确是个昏了头的混账！屡屡放下身段同你道歉认错，你还要朕如何，自杀给你谢罪吗！”

他此话一落，路殊却突然傻了，气势像是进了淬火液，一下子不再顶嘴发怒了。

“我不要你自杀。”她垮着松开手，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我不要你自杀谢罪。”

赵祚从身后将她一把拥进怀里，把脸埋在路殊侧颈，语气也软下来：“朕已然没了办法，小殊提条件，除了出宫，要什么朕都答应。”

“我不想要。”

路殊落寞地掰开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进里间去看赵缜，等小朋友醒过来，便陪着他坐在地上玩拨浪鼓和一只锦球，一直到晚上喂过饭，才依依不舍地挥了小手告别。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玉坠子，给小赵缜系在脖子上，又让那位姑姑回去问问皇后娘娘，看明后两天还能否带小朋友过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