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第 245 章

经过三天的实地考察和核算后，林桑最终选定了合作公司。离开前，合作公司举办了一场小型晚宴。他们本来都不觉得林桑会出席，这场宴会是用来招待她手下的重要员工的，大家相互熟悉一些，以便后续工作交接，但林桑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宴会上，林桑和对面公司的一些重要的负责人交代了接下来的重要的工作后就退到了角落里。

她捧着一杯热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大概是因为完全没料想到她会来，这里安保很差劲，到处都是漏洞，有心人稍微使点儿手段都能混进来，不出所料的话，她一离开这里就会有杀手缠上来。

“为什么要来？”

易遥忽然出现在她身侧，他向前几步，将林桑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后，“这么烂的安保措施，我进来这么久竟然都没人发现，这儿很危险。”

“因为要钓鱼，”林桑含笑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几个身影，“总被尾巴跟着，很烦。”

易遥看着她的笑容，不禁愣怔了一下，林桑对他永远是冰冷的，即使笑着，但依旧流露着拒人千里之外生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露出这种简单温和的笑。

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因为她的笑容，他的心底泛起一阵酥麻的喜悦，“今天发生了什么，心情这么好。”

“今天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林桑笑着看向易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为你而来，”易遥随手端过一杯酒，和林桑的茶杯碰了碰，清脆的碰杯声里，他轻轻笑道，“林桑女士，你愿意接受我的保护吗？”

“我说不愿意，你会离开吗？”

易遥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既然不走，那我们可以聊聊天。比如三年前的事情，那么高的山，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作为交换，我可以考虑告诉你我的来历。”

易遥沉默片刻，“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时候我的手脚几乎都断掉了，是一个老人家一直在照顾我，”他的神色有些迷惘，“他没有告诉我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治好了我的伤，你应该也发现了，我的身上连一点伤疤都没留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个梦。”

他看向林桑，她正神色微妙地审视着他。

“我可没有撒谎。”他笑了笑，又端起一杯酒，“该你了，林桑。”

“我吗？我的名字就是林桑，不过并不是原来的林桑。”她看向易遥，轻声笑道，“我从另一个世界来。”

“另一个世界？”易遥怔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是本世界的孤魂野鬼，没想到你竟然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他沉默片刻，“所以三年前，你在宋景家的触电事故并不是意外吧，那天……”他思索片刻，“我记得宋景的论文里提过那天会有什么九星连珠，但并没有人看见过，不少人以为他是疯了，现在看来，那天确实出现了九星连珠，但是只有你们能看得到，对吗？在九星连珠的时刻接触电流，这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林桑点了点头，她轻叹一声，“宋景应该成功了，我本来也要成功了，但是很可惜，你出现了，你毁了我的计划。”

林桑和易遥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敌人，命运的安排，在那一刻已经现出端倪，只是没有人注意过。

“……你还会回去吗？”易遥侧过脸，避开林桑的眼神，“在这里，你什么都有了。”

“是的，我什么都有了，我曾经渴望的一切，现在都触手可及，”林桑笑了笑，“我确实没有回去的必要，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易遥心中泛起不安，他认真翻阅过宋景的报告，九星连珠不可能只有一次，未来的十几年里，它应该还会出现。林桑为什么这么说？

林桑没有回答他，“我有点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毕竟连林家的人都毫无察觉，虽然他们对原主确实也不太重视，但毕竟认识了十几年，算是最熟悉原主的人了。

“因为你太漠然了，你对林家没有任何感情。在林桑刚到易家时，她非常厌恶易廉，也很憎恶林家，因为他们卖掉了她，她的眼里有恨意，但你的眼神总是冰冷的，我不认为人会在一夜之间改变，除非，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只是这样？”

“不，那时候我只是有点奇怪，而且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后来我试探过你几次，你的反应也多少证实了我的猜想。”

“看来我伪装的很失败啊，”林桑笑了笑，“谢谢你今晚的坦诚，不过聊天到此为止，失陪了。”

她起身走出了宴会厅。

她的车停在地下车库，但她径直往宴会厅对面的空地走去，那里停着十几辆车，她随意选了一辆，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地下车库的车子一定已经被动了手脚，而且车库里一定有杀手埋伏，这些车是提前几天前就停在这里的，为的就是今天方便。

林桑系好安全带，正要发动时，另一侧的门忽然被打开，易遥出现在副驾驶。

“下去。”林桑微微皱眉。

“我可以帮你。”

“帮我？”林桑讥笑，“我并不想把剩下的半条命也搭进去，下车，别让我把你踹下去，那太难看了。”

易遥笑着摊了摊手，“不要这样无情，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有我的话这件事可以更快解决，剩下的时间你还可以回去多休息一会儿。”

“你真的要我动手把你踹下去？”

“我不会下车的，车库里蹲守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出了宴会厅，却没有到车库去，你真的要在这时候把你的盟友踢下车吗？”

“我说过的吧，再跟着我，我会杀了你。”

易遥笑着拉起林桑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我也说过了，如果你真能杀得了我，那我心甘情愿。”

林桑低头笑了笑，良久，她启动了车子，风驰电掣地朝着郊外奔去。

经过车库时，林桑还特意按了喇叭，以此来提醒那些还呆头呆脑地守在地下车库的杀手：他们的任务目标跑了，如果不想这一趟任务酬金打水漂，就快点追上来。

飞驰的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渐渐驶入了寂静的城外路段。

“你的开车技术真是一点没变，一样的令人叹为观止。”易遥抓着车门内把手，脸色有点难看，他实在不明白林桑为什么不能花点时间练习一下车技，他现在被晃得想要呕吐了。

林桑瞥他一眼，“是你自己非要跟上来的。”说着又加快了速度。

易遥忍无可忍，“如果你不希望我吐在你的车上，就立刻减速。”

“随便你。”林桑继续加速，她的车多得很，而且这辆车今晚就是拿来报废的。

易遥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但很快又变得苍白隐忍，但下一瞬又转黑，他的神色就这样不停地变来变去。

车子驶过一段拐弯后，林桑忽然开始减速，并且停下了车，“下车去吐。”

易遥伏在椅子上，脸色好了一些，“我不下车。”

他太了解林桑了，如果他现在下车，林桑会立刻开车离开，把他独自扔在这个见鬼的路边。

“那算了。”林桑淡淡瞥他一眼，又发动了车子。

默默行驶了一段路，林桑忽然问，“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她问的是这段路，也不只是这段路。

“当然是因为我……”

因为我爱你。

可是后面的两个字易遥忽然说不出口，爱？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怀疑，自己真的爱她吗？

林桑讥讽一笑，“为什么不说下去了？你想说你爱我，可连你自己都觉得荒谬到说不下去。易遥，你不爱我，你也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想摧毁我。”

“也许吧，但我不想你死。不过爱，你懂那是什么吗？”易遥的神色忽然由迷惘转向不屑，“还是说，林清韶教会了你？”

“爱？”林桑笑了笑，“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她只是图谋着林家，而林清韶对她的感情，是基于她能让林家走的更高，得到的更多。

对林清韶而言，家族高于一切，如果林桑不能再为林家带来利益，又或者危害到了林家，他们之间的感情之火会迅速凋零。

他们只能算是心怀鬼胎、各取所需而已，许多人将他们的爱情当做生意场上可以奉承的一件事，年轻一些的，也许会相信这是真的，也期望着自己将来能有这样的爱情。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爱他，可你也不应该对他有所动容，你是个赌徒，是疯子，我们才是一类人。”

“赌徒吗？确实，不过我的运气还算好，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赢，但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林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昏黄的路灯从她面颊上掠过，留下一道道交错的光影，“到现在为止，我最大的失败就是你。”

易遥轻笑，心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他万分确信，自己已经在林桑的人生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

“我的荣幸。”

“不错，这是你的成功，但却是我的悲哀。”说话间，车子渐渐驶入了一条较为昏暗的小路，“当年我选择杨月桑家的医院，抛却别的原因，还因为那是全国安全系数最高的地方，即使是应雄找来的杀手，也很难进入医院，就算进来了，他们也很快会被巡逻的安保人员截获。当初他们那么容易地进来，是因为你指示白芷破坏了安保系统，而那个杀手能和我搏斗那么久不被发现，也是因为你派人解决了医院的安保人员。”

前方的路越来越荒凉，很快，车灯照到一片像是农作物田地的地方。林桑停下了车子，她打开车门下去，易遥也跟着下车。

这并不是一片农作物区域，而是一整片的草丛，草丛很高，几乎能将人的身影完全遮蔽。

林桑朝着里面走去，继续说话，“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假如没有你，又或者你当初没有那么做，也没有将我带走折磨，即使应雄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派杀手来，但我的命运会不会比现在顺利一些，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一团糟。”

易遥停下脚步，“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

林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是我命该如此，还是我太过倒霉所以遇见你呢。”

易遥站在原地，心中的喜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那感觉不是疼痛，却是一种难以忽视的不舒服。

“……那你的答案呢？”

“那不重要，”林桑微微叹口气，“我现在确实什么都有了，整个商界已经没有能够抗衡的人，我也已经是林家最大的股份持有者，再过几年，我的地位会非常稳固，我可以尽情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你是指什么？”易遥有些奇怪地看向林桑，“你难道真的想改变这个世界吗？”

林桑很了解易遥，同样的，易遥也很了解林桑，他知道她热爱钱和权利，但除此之外，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谋划着什么，他也能感觉到林桑对现在局面有所不满，但实在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听起来崇高却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怎么，不可以吗？我讨你们原来的这套规则，而现在，我有能力改变规则，易遥，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实现所愿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甚至已经握住了它。”她又叹口气，“虽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很难，也许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看到一点成效。不过没有关系，如果我可以活到六十岁，至少我能够看它在被渐渐推行，可是……”

林桑的目光转向易遥，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可是我很快就要死了。本来我可以多活个十几年，但因为那两个杀手和你，我受的伤太重，我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了。”

这些话实在太出乎意料，易遥仿佛被什么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动他的衣角，也吹散他的一身冷汗，那冰凉的感觉，莫名让他想起濒死的感觉。

死？刚刚林桑说她很快就会死去，是他幻听了吗？

虽然他多次试图杀死林桑，但他从不认为林桑真的会死，而且是因为这种不可扭转的力量。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心口，那里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而且这疼痛在逐渐加剧。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尤其是想到林桑会死的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掉了。

如果她很快就会死，那么他回来的意义在哪里呢？如果她是因为自己当初所做的事情才会死，那么他该如何面对余下的人生？

“这些都是拜你所赐。”林桑的目光终于冰冷起来，“易遥，你毁了我实现它的机会，你说想要我永远都记得你，恭喜你，你做到了，即便是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不会忘记恨你这件事。”

“我……”易遥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剧烈的心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林桑也不屑于听他讲话，她的手中忽然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过，易遥身上就多了几道伤口，伴随着四肢处漫上的剧痛，他很快就轰然倒地——林桑再次割断了他的手脚。

“我不想杀你，易遥，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过去，毕竟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多糟糕，人生永远在继续。”

她拿出枪，慢慢地上膛，然后抵在易遥的额头，“我提醒过你了，只要你从我的人生中滚蛋，我不会去找你的麻烦，可你为什么非要到我的面前来，难道你觉得我脾气很好，仇人就在眼前晃，我也不会杀了你吗？”

易遥的额头不停地沁出汗珠，脸色苍白的吓人，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手腕和脚腕渗出，流入了土地中。

今晚究竟是大意，还是林桑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她说她快死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只是用来骗他放松警惕的？

他心底期望着是第二种可能。他宁愿死在林桑手里，也不想她死在自己面前。

“如果白天来的话，你会发现这里的景色其实还不错，在这里长眠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吗？”

“你杀……了我，会……惹来麻烦的。”易遥非常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到了此刻，他并不觉得这句话能够阻挡林桑对他下杀手，这只是他下意识说出的一句话。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更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小命，而是林桑是否会因此而招来祸端。

但林桑不会这样想，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洞察自己这样说的原因。

“我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林桑站起来，离他两步远后，她准备扣动扳机，朝着天空放了一枪，“你也不会死在我手上，一会儿跟来的杀手会替我解决你的，虽为他们未必认识你，但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林桑转身要走，但又被叫住。

“等等！”易遥喘息着，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至少让我交代遗言吧。”

“遗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说你爱我，是吗？这种鬼话也能算得上是遗言吗？”林桑笑了一声，“易遥，到此结束吧，不管你对我是究竟是什么扭曲的情感。等确认你死亡之后，我会让人将你的尸体火化，再把你的骨灰分散撒到各地。虽然我依然没弄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但那不重要了，我不相信一个被挫骨扬灰的死人还能再活过来。”

她戴上手套，从一旁折了一把草，团成一团后塞进易遥嘴里，他这张嘴最好还是堵上，免得一会儿开嘴炮，把那群杀手都忽悠的下不了手。

林桑居高临下地看着易遥，“再见了，希望下次再见是在地狱，而不是人间。当然，即使是在人间也没关系，如果你能再次死而复生，希望你能记得这次惨死的痛苦经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再杀了你。”

易遥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流露出的却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深深的渴望与无力——他想留住林桑，或者跟上她的脚步，但是事实是他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林桑下手太重了，几乎割断了他的手脚。

最终他也只能看着林桑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无力地垂下眼，今晚的林桑很不一样，因为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们还说了那么多话，但现在他才明白，林桑告诉他那么多，是因为准备杀了他，而她心情好，是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在她手上死过一次，她就不会再动杀心。

但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们之间已经被刻下了仇恨的烙印，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消除它，更无法将故事回溯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