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第34章 兔子的温柔（二）

十八年前，顾氏旗下几家公司合并成御风。

御风初建问题颇多，加之受到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顾家情况一直不太好。顾淮浦的母亲暮芷作为御风创始人之一，那段时间和其丈夫顾任启一直忙于处理各种与御风相关的事务，很少会关注儿子，儿子一直交由家中保姆照顾，好在儿子听话懂事，这给夫妇两人省了不少麻烦。

因为对儿子心存愧疚，暮芷便在儿子十岁生日前对儿子许诺：等到他十岁生日那天，一定会带他去游乐园，一起切蛋糕吃蛋糕。

虽然顾淮浦从小就有着比同龄人的聪慧和懂事，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那时都还是一个未满10岁的小孩子，加之所在的贵族小学里，周围同学的母亲大多是全职妈妈，他经常会听别的小朋友炫耀和父母亲出去玩，一起过生日之类。

所以当听见母亲说要陪他过生日，能和母亲一起去游乐园，他的心里也是十分开心且期待的。

在十岁生日之前的日子，顾淮浦就靠着这种期待数着彩色小棒过日子，好不容易熬到生日前一天时，父亲突然找上他。

“小浦。”顾任启蹲下身，略带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爸爸有件事想和你说。”

暮芷满是愁容地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有些不知所措。

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童装背带裤的顾淮浦乖乖地站着，他还不知道期待的事情即将破灭，他只是可爱地笑着，眉眼弯弯，一脸童真地看着父亲。

顾任启顿了顿，继续道：“小浦，真的很抱歉，爸爸妈妈明天临时有事，所以……”

在顾任启说这些话的时候，小顾淮浦目光逐渐变得暗淡，似乎是猜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侧头看看母亲，又回头看看父亲，有些委屈的表情似乎在乞求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埋下头犹豫着开口：“爸爸妈妈，我昨天跟朋友说了，下次回学校要给他们看我过生日的照片。”

“可，可不可以，就过这一次。”他抬起头，漂亮迷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泪花。

一旁的母亲将这都看在眼里，她抿了下唇，咬咬牙，“小浦，明天生日照旧，妈妈陪你过。”

因为母亲的承诺，顾淮浦瞬间喜笑颜开，只是顾任启却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道：“老婆，明天有个重要的客人，你是知道的。”

可是暮芷管不了这么多了，从儿子生下来她就一直忙着事业，很少会好好陪儿子，而且这一次她不想食言，她怕以后没机会了。

她任性道：“老公，明天的会议我不参加了，你代表就行了，我要陪儿子。”

顾任启觉得暮芷这一次有些不知轻重，儿子的生日可以以后补上，而明天的客人如果拿下了，那对御风来说是一劳永逸的。

他摆着张脸，看着儿子说道：“小浦，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妈妈说。”

小顾淮浦听从父亲的吩咐走出房去。

父母亲那时说的话，顾淮浦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那天父母亲吵了久违的一架。

第二日生日，母亲暮芷兑现了她的承诺，带着小顾淮浦来到游乐园。

游乐园正门对面有一家蛋糕店和玩具店。

穿着优雅的暮芷蹲下身，温柔地询问小顾淮浦：“小浦，想不想和妈妈一起切蛋糕？”

难得出来玩的小顾淮浦很是兴奋，“想！”

游乐园门口设有一个警察岗点，暮芷拉着儿子走到岗点处，对儿子说道：“那你在警察叔叔这乖乖等妈妈，妈妈去去就回。”

因为想着要拿蛋糕，以及给儿子准备一个惊喜礼物，所以她没有带着小顾淮浦一起去。

跟母亲挥手后，小顾淮浦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满心欢喜的等着母亲回来。

然而没多久，小顾淮浦没有等来母亲，等来的是母亲出车祸的噩耗，母亲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小卡车撞到了隔离带上。

救护车赶来后，小顾淮浦和躺在担架上的母亲一起上了救护车。

在车上，尽管内脏受损严重，但尚存气息的母亲一直微笑地握着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儿子的手，告诉儿子别担心。

后来他们到医院后，收到消息的顾任启取消了和客人的见面也赶了过来。

在抢救室门口，因为伤势过重，医生告知存活率很小，暮芷拒绝了抢救，选择和儿子老公说几句话。

小顾淮浦一直哭着跟妈妈道歉，顾任启也心痛地握着暮芷的手，听着她从嘴里勉强挤出来的一些叮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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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乌云密布，小雨依旧在下，时有秋风吹来。

穿着紧身吊带的孟云溪感觉有些凉，不自觉抱了抱手臂，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站在身旁的人看去。

她只看见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殊不知顾淮浦人站在这，心却跟着小小的自己被困在了当初抢救母亲那家医院的走廊。

走廊上黑漆漆一片，只有“安全通道”发出的绿光给他照亮，他一个人蹲在角落，不断地质问自己。

“如果那天没有吵着去游乐园，妈妈不会死吧……”

“如果我不过生日，妈妈不会死吧……”

“如果我不要切蛋糕，妈妈不会死吧……”

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母亲就是被他害死了。他这么想着，蹲在角落自责抽泣。

距离母亲出车祸已经过去了18年，那天从医院出来后，不愿面对现实的小顾淮浦将这件事藏到了心里最深处，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许多。

心里的痛苦逼着他忘记这件事，于是这件事就像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一直在他心里的阴暗处，他从不拿出来示人。

本以为不会提起就能慢慢忘却痛苦，但这种一昧的埋葬积压，只会让爆发的那一刻来得更加猛烈，十八年来每当有人提及母亲他都会下意识避开，那些人也不会过多深入。

所以刚才顾任启的那番话就像带着毒利刃直击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带入记忆中最不愿回想的深渊。

孟云溪感觉到身旁的人颤抖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没事吧？”

然而顾淮浦只是盯着墓碑，没有回答。

她心里正想着应该是被什么触碰到伤心事时，低沉的声音突然传进她耳朵。

“他说的没错，我妈是因为我才死的。”

“嗯？”这话抛得太突然，孟云溪不住愣了一下。

她盯着那张有些泛白的好看脸庞，感觉到这不像是在和她说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他突然转身，目光呆滞地看着孟云溪：“是因为我才死的吧。”

透过他黑色幽深的瞳孔，孟云溪感觉到此刻她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见他一副失魄的模样，再加上从他嘴里出来的这番话语，她大概能确定在楼上一定有人对他说了让他受伤的话，而且是直中要害的那种。

也许是因为有同样失去亲人的遭遇，孟云溪忍不住想抱一抱这个现在毫无攻击力，甚至需要人保护的顾淮浦。

她脑中是这么想的，身体也这么行动了。

在孟云溪轻轻抱住眼前人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这种颤抖不是刚才害怕的颤抖，而是像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一样的颤抖。

她一手撑伞，一手轻拍他的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世事无常，那时你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啊，而且……”

孟云溪本想说而且就算那时候没有出车祸，以暮阿姨的病情来看，她最多也能活一年，但她觉得这样安慰没有用，顾淮浦心里仍会觉得是他造成了母亲的提前死亡。

她认为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场车祸是个意外，以及得让顾淮浦明白她的母亲从未怪过他，甚至一直爱着他。

自从母亲出事后，顾淮浦再也没感受过这种令人舒心的温暖的拥抱，也再也没听到过有人发自真心的温柔的关怀。

那间昏暗漆黑的走廊慢慢透进了一束光，他下意识抱住眼前的人。

身体被抱住，孟云溪感觉到往日那双有力的大手此刻有些冰冷，她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光滑的肩部传来湿润感，他的心跳声也很迟缓，好像被痛苦束缚住了一般。

他抱着孟云溪，嘴里一直重复着：“妈，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顾淮浦在哭的孟云溪更加意识到，顾淮浦的内心因为这件事一直在自责，一直在痛苦……

她记得小说中顾淮浦在母亲死后一直没哭过，就连他最后被人毒打，被烟烫，他都没有哼过一声。她原以为是小孩子记不得什么，或者记得了，也知道就算没有那场车祸，他的母亲因为癌症最多也只能活一年，长大了后心里也会逐渐释怀。

可眼下从顾淮浦的表现来看，这件事他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成了他心里的一道枷锁。

回想起父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孟云溪感叹她身边好歹有朋友陪伴，她有地方可以哭，可是顾淮浦没有啊，他身边只有他自己。

那时看小说孟云溪注意力全在男女主身上，现在想起，除了女主出来后剧情需要，他有点失心疯（恋爱脑）以外，他总是一副冷酷无比的面容，配上一颗坚硬无比的心。

孟云溪突然有点心疼的眼前的人，她切身感受到母亲车祸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也感觉到虽然抱着的人比她高大，但是这人现在却像一个受伤需要安慰的小孩。

她先是厉声斥责道：“谁说是你害死暮阿姨了，放屁，要是我在场我一定骂死他，话不能乱说的这种道理都不懂，白做人了，别说我不同意了，要是暮阿姨能听到，暮阿姨更不同意。”

说着，孟云溪的声音变得柔软，轻声安抚道：“你还记得吗，在抢救室门口妈妈对你说过什么，她说没关系她不怪你，她说幸好没有带着小浦一起过马路，她还说小浦安全无事，她就很开心了……”

这些话先是穿进顾淮浦的耳膜，然后来到他的大脑，帮他唤醒了那部分因他自责自动删减掉的记忆：躺在抢救担架上的母亲，一直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不要自责，以及那张被母亲藏在柜子里的写有母亲癌症诊断的病例单。

当这些话跟随那部分记忆进入到他心灵深处时，那条昏暗的走廊也跟着明亮起来。

蹲在角落的小顾淮浦，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

“小浦，没关系的，不要哭，妈妈只是遗憾不能在陪你和爸爸了。”

“小浦，就算没有妈妈，以后也要开心的过生日后，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小浦。”

“小浦，要好好照顾自己。”

……

渐渐地，孟云溪感觉到怀抱的人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心跳声也逐渐正常。她突然想起，刚才她才上车没多久，李阿姨摸到车库给了她几颗看起来很昂贵的糖。

本来她是拒绝的，但是李阿姨以自己吃不了糖为由，硬是将这些顾任启送给她的糖塞给了孟云溪，后来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李阿姨走之前还拜托她好好照顾顾淮浦，说他是个好孩子，也会是个好对象。

是不是个好对象孟云溪不知道，但是说起照顾，她认为这些糖现在能派上用场。

除了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好意外，而起巧克力还能补充一些能量，从早晨到现在顾淮浦没吃几口东西，不像她，她中午可是吃得很饱了。

“那个，你没事了吧？”她小心谨慎的试探道，并松开了手。

顾淮浦没有回答，虽然情绪不如刚才失控，逐渐在回转，但他仍有些木讷。不过感觉到背后的手拿开后，他也放下双手。

孟云溪由此起身，然后伸手摸向裤包，将那几颗糖掏了出来。

确认黑白金三色光滑糖纸包裹着的白巧克力糖果完好无损后，孟云溪随便挑出一颗白色糖纸的，她把糖纸撕开，巧克力的香甜气味立马跑了出来。

“味道这么浓郁，果然一分钱一分货。”她小声感叹道。

她只撕开部分，继续用糖纸垫着糖果，将其递到顾淮浦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动作。

“吃一颗，很甜的。”

顾淮浦依旧没有动作。

“算了。”孟云溪不指望这块木头行动了。

她将糖果换到拿伞的左手，然后右手拿起巧克力直接递到顾淮浦的嘴巴前。

孟云溪像大姐姐哄小朋友吃东西一样，自己张着口示范：“啊，张嘴。”

顾淮浦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微微皱眉，语气没有刚才的温柔。

他就看着她，孟云溪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直接将巧克力塞到他嘴里，缓缓道：“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看顾淮浦像个小孩似乎有些不满她刚才的粗鲁时，她理智气壮地回道：“干嘛，我下车用纸巾擦过手了，你看你看，还是香的。”

她的手只差怼到他脸上了。

顾淮浦的母亲也曾经这样捉弄过他。

理智逐渐恢复的他本来想问孟云溪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但是不知怎的，也许是她这副俏皮模样让他想起了母亲，也许是暂时不想打破这种美好，他忍住了，而且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点点。

见他表情有了变化，孟云溪总算是放心了，她努努嘴：“还笑嘞。”

说着，她也撕开一颗巧乐力吃起来。

当香浓的巧克力在孟云溪嘴里融化开，裹在巧克力里面的液体流出来时，她瞪大双目，盯着顾淮浦喊道：“吐吐吐，你赶紧给我吐了，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