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东方抓出这张纸，他心烦意乱，愤怒和急切交杂，让他脑子又昏又疼。

他忽然把手伸向后腰，一寸雪亮的寒光瞬间出现在他手上，下一瞬间，这条寒光出现在侏儒机械师的脖颈间。

“我不是没杀过人。”东方语气平平。

“呵！”机械师用力地冷笑了一声，他猛地啐出一口唾沫，当当正正地吐在了曲泱衣摆上。

并没有参与争斗的曲泱无辜地瞪大了双眼。

“小子，快，快杀了我！”机械师不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嘴上说死向来容易。”东方继续淡淡地说，他略显稚气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没有温度，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死神，或许就是这模样。

“那是别人，我巴不得快点死，你看看我，”机械师激动地直梗脖子，刀锋在他皮肤上蹭出一道血痕，“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痛苦，活着就是恶心！我怕死？笑话！”

东方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只见他随手把刀扔在了桌子上，发出“铛”的一声。

他挤过机械师的身旁，一下跳到了桌子上。这个位置让他更加居高临下，也让他看清了隐藏在墙体里的暗门。

机械师脸色骤然一变。

东方飞快地出手敲碎了门锁——这种单薄的锁体对于一个五星探长来说硬度和二类塑料没什么区别。

他从暗门中取出一只金属小匣，俯视着机械师，淡淡地说，“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机械师脸色铁青，他看了看东方，又转头去看曲泱。

曲泱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想法。

“小子，你可以，你真的很可以。”机械师的细嗓子又尖又哑，说话像是吊丧。

东方站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双臂环抱。

“我不给你，牌你拿走吧，”侏儒机械师冷冷地说，“不就是多忍受几年，脸上再多个疤，我已经忍了三十年，掌管痛苦的神经早就熬烂了！”

“我只想看看……零代机器人。”东方声音有些黯哑。

“我不想给你看。”机械师的脾气很执拗。

“小老板，把牌给我。”曲泱这时突然出声。

东方点点头，把牌递给曲泱。他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一切镇定都是佯装出来的，记忆碎片统治着他的感情，又把理智敲得粉碎……他现在只能信赖曲泱。

曲泱打开金属匣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纸片又阖上，然后把他金属匣子递给侏儒机械师，“给你，就当我没来过。”

机械师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才接过金属匣子，放进怀里。

曲泱抬了抬下巴，“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都是个死人了，跟谁都没有未来，这么努力干什么？”侏儒机械师又恢复了那副讥诮的神情。

“起码我还有机会让自己起死回生。”曲泱平静地说。

“小子，我有零代机器人的图纸，”机械师指了指自己脚下，“你可以自己下去看。”

东方从桌子上跳下来，踩了踩机械师指着的地方，“这里？”

机械师点点头。

“打开。”

东方的话音刚落，地面亮起一个三角形，在他脚下震了一下。

东方按住三角形把地板掀起来，一个极为狭窄的入口露了出来。

他问曲泱要来手持电筒，往下面照了一下估算距离，然后手在地面上一撑就跳了下去。

“少爷，这是你从哪捡来的‘帮手’，他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机械师说。

“怎么，不可爱吗？”曲泱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

再之后的内容就听不到了，实际上这两句也没有进入东方的听觉，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零代机器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借着电筒的光亮，东方把这个地窖一样的空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

这里和上面没有多大区别，也是堆满了各种金属铁块、零件，散发着独有的铁腥味和锈味，四壁都有风扇和抽湿机。

东方翻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所谓的“图纸”。

忽然他的目光投向地面，脑子里豁然一明——无视置物的视觉干扰，他看到地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简图，只有单线条和无数条数字公式批注。

这就是零代机器人的图纸，机械师竟然将它画在了地上！

而在图纸上，按照区域堆放着金属零件，似乎是备好的组装用料。看样子机器人的四肢已经备齐材料，但胸部供能和头部系统都还是空缺。

东方将图纸上的零件推开，一个完整的、复杂的机器人图纸裸露在他眼中。

与后世代所有的机器人形象都不一样，零代机器人纤细、高挑，甚至可以说伶仃，面部如同人类骷髅，又呈现出刀削斧劈般的高级凌厉感，极具攻击力、特别性和艺术感。

……但是不一样。

东方闭上眼睛，痛苦地把记忆的碎片再一次重新拼好……他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面部凌厉的机器人，胸甲上好像有无数伤痕，又有许多复杂的图案。

他看不清这些图案，就连它的脸都是模糊的——和零代机器人相似的凌厉轮廓，但却不一样。

不一样。

东方以为看到零代机器人的图纸，他就能清晰地想起这个机器人的样子和……双亲被害时的情景。

然而一切依然模糊，记忆中只有血的颜色始终清晰，还有不间断的惨叫声，和熊熊大火，在他记忆深处如同炼狱一般。

“你到底是谁…”东方喃喃自语。

“难道我的名字还没传到你的耳朵里吗？我都宰了那多么铁皮人。”

他的声音发抖，继而浑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一定要见到你，我一定要亲手将你撕碎！”

东方从地窖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爱英气的小脸上还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子。

他把电筒往曲泱怀里一塞，然后站到了侏儒机械师面前。

“你为什么要造零代机器人？”他问机械师。

机械师却反问东方，“你知道什么是智能湮灭吗？”

“不知道。”东方实话实说。

“人类用四百年研究出来无限接近于人类思维、逻辑、感情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机械师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笃定又狂热的神情，“它们拥有完美的思维逻辑、运算能力、智商，甚至情商，是神赐予人类的艺术品……”

“然而，过度发达的人工智能给人类带来了很大的威胁，人类又用了不到八十年的时间便让人工智能变回了低端运算垃圾，这就是——‘智能湮灭’！”机械师眼里的狂热变成了愤恨。

“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我，我要复活零代机器人，这个世界上曾经出现过的、最完美的人工智能……然后一生都和它在一起。”

“机器人没有生死，哪来的复活。”东方淡淡地说。

“随你怎么想，”侏儒机械师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人，“在我眼里，人才是不生不死的怪物，不对，人都是该死的，人这么恶心的生物为什么要存在，人的味道熏得我要吐了，呕！”

机械师真的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干呕，畸形的身体摇摇晃晃。

“你不也是个人。”

“呵，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吗？”机械师突然捏起嗓子拿腔拿调地这样问。

“你不是个人，是什么？”

“我不知道，”机械师却把目光投向曲泱，“但我痛恨为人。”

“当年人类发动‘智能湮灭’，是因为机器人觉醒了吗？”东方发问。

“不是。”机械师斩钉截铁地说。

东方冷笑了一声，“你是个机器人狂热爱好者，你当然说不是。”

“不是，是因为‘智能湮灭’，所以机器人才开始觉醒，”机械师固执地说，“不管你信不信。”

“我想看初代机器人，去机器人之墓能看到吗？”东方又问。

机械师皱起眉头，又把目光投向曲泱，却是在和东方说话，“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零代、初代机器人，你看上去并不喜欢人工智能。”

“这没必要告诉你，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东方平静地说。

这时曲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大包，一把塞给侏儒机械师，“我这里有好多金属块，你看看能换多少钱，我还有很长的旅程呢。”

侏儒机械师随手掂了掂，“给你十八，滚吧。”

东方心里啧了一声，没想到这个机械师吝啬到这个程度，在中心城打发乞讨者都没有这个价。

却见曲泱还挺高兴，“好啊，终于把这堆东西卖出去了，可沉死我了！”

啊，傻子。还是没有金钱观念的傻子。

“对了，机器人之墓在哪里，你去过吗？”东方转头问机械师。

“你跟着他准能找到。”机械师一指曲泱，曲泱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东方点点头。

“现在你们可以滚了吗？”机械师伸手推曲泱，“尤其是你，我真不想看到你，你怎么还活着，真让人不爽…”

“咱们才见了多久，我已经在你嘴里死了七八遍了，”曲泱无奈地说，“也不用这么狠毒吧。”

侏儒机械师把两人从自己家轰出去之后，他看着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颓唐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家中，四周金属的反光包围着他，让他觉得心安。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伸手把那个金属匣子掏出来。

他打开匣子，瞳孔骤然缩紧。

匣子里本来存在的手写数字纸片消失，取而代之的另是一张薄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我会结束这一切”。

“祝曲泱，你这个畜生！”侏儒机械师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抖得不成几乎不成声。

“你这个挨千刀的畜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应该死一百次！一百次……”

忽然两行热泪从机械师的眼中涌出，他捧着那张纸片嚎啕大哭起来，在他泣不成声的哭嚎中，隐约能听到话语声。

“……祝曲泱…你要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