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 56 章

祝曲泱抱着两只橘红色的铁皮桶回来，东方凑近一看，是之前他们抛锚在路上时叫的能源液空送，没想到祝曲泱把包装桶留下来了。

还挺勤俭持家的嘛。

“您看这个能用吗？”祝曲泱问大姐。

大姐点点头，她又点了根烟，潇洒地吞云吐雾，“有其他的金属块也可以拿来，雏鸟能烧熔铁水，但时间要久一些。”

东方抖了抖袖子，他的老皮衣上有两枚磨得银亮的金属扣，忽然他一拍脑袋，跑出去了。

大姐叼着烟，嘴角抽了抽，“……你们还挺配，都一惊一乍的。”

祝曲泱笑，“那当然。”

大姐叼着烟，从工作台上找了一把裁刀，把能量液桶的顶部和底部裁掉，再竖直裁断，便得到一张完整的大铁皮片。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灵活，裁剪线条平滑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他是不是去车上取钉子了。”大姐一边裁桶一边问。

“嗯，应该是。”

“如果能剩下，给我留点……我的铁皮厂还想再开张呢。”

“好，只要剩下就都是您的。”祝曲泱说，他笑容和煦明亮，在这个灰暗的时代自带着一颗太阳似的。

“……其实我并不想帮你们修车，但我看你们车上扎了很多金属钉，我看一眼就知道，那种金属很好，我想要…”说到这里，大姐的声音有些发紧，“很自私吧，不想帮你们修车，只想要钉子。”

祝曲泱摇了摇头，“这是很正常的事，对萍水相逢的人大发善心大多都写在童话故事里，是骗小孩的。”

大姐裁好了铁皮片，东方也回来了，他应该是把破车上所有金属钉都拔下来用他们睡觉用的毯子兜了过来，鼓鼓囊囊一大兜。

祝曲泱向门外伸长了脖子，“小老板，我想知道，咱家破车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凄惨…”

“嗯，都是窟窿。”

东方把金属钉交给大姐，大姐拆下“雏鸟”的背板，简单地清理了一下里面的干苔和铁锈。

然后她把一部分金属钉扔进熔箱，加了浅浅一个底子的能源液到“雏鸟”的动能箱里。

“电能混合动力啊。”东方说。

大姐抬头看了东方一眼，“嗯…你知道得还挺多。”

东方还没说什么，大姐又自顾自说，“你以前是修什么机器的？”

“……”我是长得有多像修理工。

“雏鸟”动力慢慢恢复，熔箱里隐约见红。

大姐后跨了一步，招呼他们，“远点，烧起来很热的。”

用了大概二十分钟，熔箱才整个全红，里面的金属钉明显变少，应该是底部已经烧化。

整个棚房如同正夏般，东方和祝曲泱已经把外套脱了，大姐也挽起了双袖，面庞见汗。

熔箱的红光映在三人的眼睛里，是完全不同的光景。两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祝曲泱的眼神平和，映着高灼光也只有暖意；东方眼神本就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苍肃，乌黑的眼珠映上灼光竟有几分血色。

大姐眼中的则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爱意。仿佛她和这只千度高温的熔箱是至死不渝的爱侣。

熔炼出的铁水顺着半开放管道流向加工区，很快凝固定型，中心仍有火点在闪跃，但边缘很快冷却，变回金属的冷色。

“这里只能做最简单的铆钉，你们别过来啊…”大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过去取成型的铁皮和钉子，“但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用的。”

新铸成的铁钉拿在手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可能是内芯的余温未消，东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有点想收藏一颗。

但他知道，它很快就会变成一颗普通的钉子，被他随手丢到什么地方，还不如发挥价值，被钉在车上。

大姐虽然觊觎他们的金属钉，但修车并不敷衍，三人协力，没用多久就把破车的窟窿全堵上了，大姐还给车做了技术加固——在上钉子的位置用喷枪补隙。

破车摇身一变——变成打满补丁的破车。

他们按照约定把剩余的金属钉送给大姐，祝曲泱掏钱付账，却被大姐拒绝。

“不要了，我今天心情好，”大姐微微一笑，“很多年没人叫我‘小姐’了……曾经我也是丰收城最漂亮的姑娘之一，我后来嫁给了铁匠。”

大姐又点了根烟，她扬起头，“嫁给铁匠没什么不好的…准确说，当一个铁匠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自己自食其力的样子。”

她取下烟，摸了摸自己的嘴，“我是不是太多话了……不好意思，太久没和人说话了。”

“您很优秀，也很伟大，”祝曲泱正色，“祝您生活中一切顺利。”

“嗯，也祝你们旅途顺利。”大姐说完，反身回了她的铁皮厂，没再回头看一眼。

“这么久，你们说什么了？”东方坐在驾驶席，指了指身边，“我开车，你坐这儿。”

祝曲泱听话地绕到副驾，“没说什么，人家在忆往昔罢了。”

东方发动了车，破车一声流畅的低吼，气势十足。

“哦，那我也来忆忆……祝少爷，我店里的桌子好钻吗？”

祝曲泱捂脸，“往昔不堪回首。”

“你怎么这么厉害，能装得那么——怂。”东方拖长音调，扎实地强调。

“我怕你不跟我走嘛…”祝曲泱声音小得不比嘟囔声大多少。

东方一挑眉，奇道，“你觉得我跟你走是因为你够怂？”

“要不装怂骗你走，要不把你绑走……但你的武力值让我放弃了后面那个选项。”

“……”东方无语了好一会儿，又问，“要是你装孙子装到家了我还不跟你走呢？”

祝曲泱突然笑眯眯地扭过脸看东方，“不会的。”

“为什么？”

“我知道呀，你看我的眼神，和看他们都不一样。”

“……”

“你看我的眼神，也和他们看我时……都不一样。”

“你这是什么哑谜？”东方把车停在公共停车坪，正好有充裕地时间盘问祝曲泱。

祝曲泱把车座降下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伸了个懒腰，帅哥伸懒腰都潇洒好看，白净的皮肉到处炫耀存在感……住脑！

“小老板，我在你旁边的时候，你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差不多…”祝曲泱开始模仿东方看人时眼皮都懒得抬，拽得让人捏拳头的表情。

“……别学了你不想死吧。”

“但你看我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圆，眼神变化得特别快，什么情绪都有，特别可爱。”

“……”

“我那时候就想，你要不是喜欢我，要不就是…喜欢看到我。”

“……我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那还不是喜欢我。”

东方无奈，确实也差不多，他确实第一眼看到祝曲泱时，就喜欢上了。

不论是脸还是人。

不然他也不会跟着一个萍水相逢还被追杀的人上路。

“咳咳…”祝曲泱咳了两声，接着说，“和他们都不一样呢，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的世界是这样。”

“什么？”东方心里一紧。

“你也知道，我是个…身体不太好的，”祝曲泱语气淡淡的，“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手术后醒过来，我看到了祝穗音站在床边，虽然她好像只是来找我玩的，发现我不能和她玩就离开了。”

“从那次之后，我就一直很期待，期待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床边能有人来看我。”

祝曲泱的话在东方心里开始下雷阵雨，先是轰隆隆的雷鸣，震疼了他的心脏。

“后来，我就不期待了。”祝曲泱慢悠悠地说，脸上还能看到笑意。

东方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宽慰。他隐约能感觉到祝曲泱活在那个多么畸形残酷的世界里，但…

他在心里说不下去了，戛然而止在那里。

“小老板，虽然你总装着脾气很坏的样子，但你其实很安静吧。”

“安静…”东方重复这两个字，语调不置可否，只是简单地重复。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为了抓住所图不择手段并引以为傲的世界……你很安静啊，小老板。”

祝曲泱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接着说，“所有人，即使他们嘴上不说，他们的心也在喊，我要这个，我要那个，疯了一样……只有你，我听不到你对这个世界有任何要求。”

“所以我好喜欢你。”祝曲泱伸手过去，轻轻地捏了一下东方的脸颊。

“你喜欢我的理由，怎么每次都不一样。”东方把祝曲泱的爪子从脸边拎走，佯装不满地说。

“每个都是真的。”祝曲泱笑。

东方握着祝曲泱的手，突然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

祝曲泱吓了一跳，“干什么？”

“喜欢你。”

“喜欢你就啃我？”

“嗯，看见你就牙痒……这也是我眼神复杂的原因之一。”

祝曲泱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但最后他还是笑得很开心，“那就给你吃掉好了。”

东方指了指祝曲泱的左臂，“这个…也是因为生病？”

尽管武装义肢很酷，但义肢最大的意义不是酷，而是伤残。

祝曲泱抬起左手，在眼前左右晃了几下，高仿生义肢和人的手臂没有任何视觉上的区别。

“这是…”他的话突然梗在了喉咙里，很艰难，说不下去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