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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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中会有很多段印象深刻的场景，它们深植于大脑皮层中，如果不被引诱，则不会轻易想起。

此时壳主引诱出祝曲泱的那段记忆，或者说，他完全复制了那个场景。

巨大的透明水箱里，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四肢的男孩，像只透明、美丽又诡异的水母。

他也记得，作为展品的水母男孩之后被自己的堂姑买下，在水箱里，被推上运货的卡车。他堂姑是顶尖的运算编程师，也是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单身女人。

没想到他还会再见到这个身体诡异的男孩。他以前不知道男孩叫什么名字，现在叫做“壳主”。

“不要害怕，你越害怕，我就越难过。”壳主腰部和颈部的铁环松脱，他缓慢地浮上了水面。

然后他笔直地站在了水面上。

人怎么可能站在水面上？

东方目光下移，发现壳主的脚下有一块小小的金属圆片，应该是这个小东西托起了壳主的身体。

“还有别的什么，比如说一些看不见的磁场支撑力，不然我怎么能站起来呢。”壳主自己解释道。

金属圆片将他移动到蓄水池外，载着他坐上轮椅，然后离开他的脚下，壳主的身体立即瘫软下来。

“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壳主的脑袋倚在轮椅柔软的枕靠上说。

祝曲泱摇了摇头，“你呢，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想再见你一面，你会相信吗？”壳主微微一笑。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让人为此丧命，利用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只为见我一面？”

“这是两件事，”壳主耐心地解释，“追捕你是阿姨的命令，我一向很听她的话，但你看我的样子，我出不了门的……所以我只好请一位小朋友代劳，顺便检验一下她的治疗成果。”

祝曲泱紧皱双眉，表情不悦。

但壳主温和真诚的态度让人无法继续指责他，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可怜的残疾人。

“你这…样子，是怎么给陈艇做心脏手术的？”东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也许我的手反而比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医生更加灵活呢？”壳主笑着说。

术业有专攻，东方对此无言以对。

“不好意思，我骗了你，实际上是我的脑子优于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医生。”壳主笑了笑。

他驾驶轮椅很快滑到两人身旁，却靠近了东方，他抬起手——准确说他是通过轮椅伸出的辅助外骨骼把他的手甩上了东方肩膀。

外骨骼迅速延展到他的指尖，同时轮椅悬浮抬升，帮助他把指尖落在东方的太阳穴上。

随即他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我的心理也有问题？”东方说。

壳主笑了笑，“不，你健康得叫人惊讶。”

“借你吉言。”东方说。

壳主把手收回来，他的外骨骼看起来比水晶女王的要智能很多。

“因为我在用大脑控制它们。”壳主笑着说。

他确实很懂人的微动作和心理，猜得很准，也可能是因为东方把这些都写在了自己脸上。

我又看不见我的脸，我哪知道。东方心想。

“阿姨说我的脑子里有十几根扭曲的小木棒……也不能说是木棒，那种材质介于植物和金属之间，有奇妙的微电磁力，可以说它们是芯片，它们和我的大脑形成了一个超智脑系统。”壳主的话听上去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他兀自说了下去，“她刚‘领养’我的时候说可以帮我取出那些芯片，说不定能帮我恢复身体机能，但那样的话，会破坏掉我已经形成系统的超智大脑，我会变成一个傻子……我说，那还是宁愿用这样奇怪的身体活下去。”

听到这里，东方从震惊中恢复些许神志——也就是说，人脑和芯片结合可以形成一个超智大脑，而眼前这个人，就是超智大脑的载体。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完全凌驾于现代科技发展水平。

“这项技术发展到顶端，甚至可以让人类以不断替换大脑的形式……长生。”壳主轻缓地吐出这句话。

就像灯塔水母，在不断循环中达到永生。

他的身体也像是一只水母……

祝曲泱也是满脸震惊，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许久才把话说出来，“你大脑里的芯片是谁植入的？”

“我不知道。”

“姑妈…她知道吗？”祝曲泱问。

“她只是个运算师。”

东方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有点恍惚，他抓住祝曲泱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要离开了吗？”壳主声音又轻快起来。

“陈艇跟我说绿洲073241，1指的应该是1号治疗室里那个姑娘……我本想把她带走，但似乎没有比你这里更好的医院。”

壳主声音中透出几分骄傲，“当然。”

“所以，陈艇，他希望我来这里，告诉那个姑娘，他去过无目之湖…”东方语气中透出些不确信。

“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你也可以为他报仇，你看，我这样的人，多么好杀。”壳主说。

东方转头对祝曲泱说，“走吧。”

“等等。”壳主出声阻止。

两人同时看向他。

“再让我看一眼，”壳主温和轻缓地说，“少爷，你当初说我买下我，为什么食言了呢？”

祝曲泱有些惊讶，“你在水里怎么听到的？”

“我会读唇语，这不难吧。”

祝曲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境遇又比你好多少。”

壳主了然地抬起手挥了挥，外骨骼帮助他把动作做得很优雅，或许他确实不需要一个健全的身体。

但能在这样的身体里忍受一生，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两人离开壳主的心理疏导工作室，踏出门的那一刻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什么都没做，但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我…我有点想吐。”祝曲泱突然说。

东方指了指一旁的景观树。

“不行，清洁费很贵。”祝曲泱猛摇头。

“掏钱吧少爷……因为我也想吐。”

倒不是生理性的恶心，只是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跌宕起伏，接受太多超现实的信息之后精神压力过大，胃自然有反应。

于是祝少爷在绿洲的第一笔支出付给了路边的机器人清洁员。

已经是深夜，两人随便找了家小餐馆。

等餐的时候东方突然说，“这样看，其实社社、陈艇和琥珀的三角恋并不成立。”

祝曲泱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呢。”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快乐，难得一见的双重绿帽现场。”东方笑起来，小虎牙重见天日。

祝曲泱耸耸肩，“结果是双重卧底。”

“陈艇…”说到这个名字，东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壳主杀了他，我本应该替他报仇，起码也该揍这个壳主一顿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下不去手。”

“别想了，没有什么意义。”祝曲泱淡淡地说。

他以前从没有对东方用这样缺乏感情、命令式的语气说话，但这或许就是他作为祝家三少爷最常用的语气。

东方并不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恼怒，他反而先慌张了起来，伸手想做什么，却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哎，你呀。”东方无可奈何。

“爱你呀？”祝曲泱顿时两眼放光。

“你这情绪也转变太快了。”

少爷拎起塑料餐布的一角，以防茶水顺着桌沿流到他裤子上，他低头抿了抿嘴唇，才说，“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注视自己时间比被别人注视的时间要，短得多。”

他抬起头，嗓子有些哑，“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东方把自己的茶杯推给祝曲泱，他想起来一些很离谱的事实，不由得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祝曲泱听完他的话，又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半晌才开口，“其实我以前就知道你，我去找你…也不是巧合。”

东方愣了一下，他反复咀嚼了几遍祝曲泱的这句话，很快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倒算不上多震惊，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对不起。”祝曲泱说。

东方摇头，叹了口气说，“没事，都怪我贪恋美色。”

祝曲泱眼睫低垂，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小老板，我是不是太有心机了…”

“没你这么夸自己的，”东方撑着下巴，眯起眼睛懒懒地笑了笑，“但你演技确实挺好的，我真的怀疑过你智商有问题。”

“我其实挺后悔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说…也有点不敢。”

他的睫毛在颤抖，比起小心可怜，更有种莫名的风情……东方觉得自己已经从颜控升级成色狼了。

“你生气了吗？”祝曲泱小心翼翼地问。

东方仔细琢磨了一下，他也有点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想法。

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实就算他没有装怂撒娇哄骗自己，自己多半也会被这张脸诱惑上路……

而且他还能带自己去机器人之墓，也算稳赚不赔。

“还行吧。”东方说。

祝曲泱惭愧地捂住了脸，“这么一想，我确实骗了你好多好多好多次……我现在有点无颜面对你。”

“还有吗？”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祝曲泱猛摇头。

“那以后还有吗？”东方慢条斯理地继续问。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这时餐点被自动推车送来，由食客自行端上桌，食物的热气和香味让两人之间略有些凝固的气氛变得柔软了许多。

“吃完饭再拷问你。”东方举起塑料叉子威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