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 97 章

地面上，琴码、断弦、破碎的松木板和机械手等等尸横遍野……

然而这组无人乐队的成员比祝曲泱想象得还要多。

他刚想把东方叫过来一起掰开死死抓着单簧管的机械手，就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把刀掉在了他和东方的正中间——同时，他看到东方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不妙啊。”祝曲泱低声喃喃。

他再一抬头，鸟笼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黑布，但塞壬的歌声并没有谢幕……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无比流畅，裹挟着让人情绪失控的幻音。

东方犹如终于一只挣开皮毛禁锢的小兽，露出猩红而狂躁的内里。

“完蛋。”祝曲泱皱起眉头，他耳边单簧管的演奏手还在咔哒咔哒地按着半音阶键，至死不渝地演奏着。

东方跌跌撞撞走向那把刀。

同时，祝曲泱发足奔向东方。

刀刃的寒光在水晶吊灯的光干扰下如同邪灵一般闪烁。

地面上的机械手得到了喘息机会，一个个再度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器。交响乐队的音乐声恢复了齐整，又多了几分残破的沙哑。

“小老板，醒醒！”

东方动作机械地弯腰捡起了刀，在他抬头时，眼神里是祝曲泱从未见过的痛苦和仇恨。

“你赢了，阉伶。”祝曲泱在心里咬牙切齿道。

他冲上去扑倒了东方，刀被甩了出去，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怪力在他身下挣扎，让祝曲泱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条搁浅而搏命的怪鱼。

“醒醒……”祝曲泱用胳膊抵住东方的肩膀，一手捂住东方发烫的额头，“是我，祝曲泱！”

东方“唔唔”地低吼，神情痛苦，祝曲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东方的手不停地伸向不远处的刀，细瘦有力的手指就要握住刀柄。

“抱歉了，小老板。”祝曲泱抽出安全绳，把东方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东方眼中的痛苦和绝望达到顶峰，他是血腥爱情故事的主角，他正在经历第九次背叛。

祝曲泱低下头轻轻在东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看着我，见证我。”

东方僵硬地摇了摇头——或许他知道自己在被控制，他在挣扎。

祝曲泱卸开武装义肢的安全阀，蓝光从手掌中倾斜而出，炸开滚滚浓烟的巨大火花。

琴弦崩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钢琴被重击发出响彻天际的金属音，金属器面被子弹割穿，尖锐的撕裂音几乎要将耳膜刺穿。

是人对乐器的屠杀，亦是乐器对人的侵略。

听力已经开始错乱，祝曲泱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手鲜血。

黑布包裹的鸟笼里还在传出靡靡幻音，他深吸了几口燥热的空气，环顾四周，乐器已经变成了成堆的废墟，而废墟中赫然站着一个紫色晚礼服裙、梳着一个又粗又长的辫子的女人。

女人脸上带着一个金属面具，空洞的眼孔沉默而庄严地直视着他。

祝曲泱看了看地面上的女人，又看了看空中的鸟笼。

忽然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不让我往天上看。”他说。

“暗示，心灵魔术，就是无处不在的暗示。”

祝曲泱站直身体，他的双耳在流血，但他的神情平静而癫狂，毫无畏惧。

此时，房间内仍然有乐器声，遍地乐器的残骸中仍然有音乐在响。

只要还有乐器伴奏，塞壬就不会停止歌唱，哪怕是单一的节奏音，天才歌者的乐感也不会缺席。

地面上这个“塞壬”只是障眼法，或者，这是一把瞄准东方的枪，随时准备击杀祝曲泱唯一的伙伴。

祝曲泱后退几步，贴近了东方，然后蹲身下去，他放心的将后背交给被幻音控制的东方，像个傻子，又像是心智坚定的智者。

东方通红的双眼盯着上方，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攥成拳，指甲将手心抠出了细细的血丝。

“我和你做个交易，阉伶。”祝曲泱对地面上的女人说。

带着金属面具的女人看不清神情，她的双手交握，微微颤抖，不知是在发力还是在恐惧。

“我知道你的过往，你的那些悲伤的故事，所有，阉伶。”祝曲泱平静道，他的平静，好像这个世界不过是他手心里的一颗尘埃。

“我会给你提供一个安静的舞台，理想的国度。那里没有人再会谈论你的过去，只会欣赏你的艺术。没有人再会剥夺你的创造——”

“啊——！”

整个午夜最刺耳的高音打断了祝曲泱的话，那是一把极尖极冷的刀，残酷无情又癫狂至极地刺穿听者的心脏。

塞壬的口中不再有歌词，绚烂魔魅的嗓音把一切拉进黑森林深处的童话。

精灵爱上魔王，洪水要亲吻云朵，枯叶中孕育出歹毒的飞鸟……他们惹怒了森林中的女巫，每个人都必须怀着愧疚死亡。

祝曲泱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松软，变成黑森林的一块泥土。

“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祝曲泱低声喃喃。

“啪”的一声，安全绳终于崩断。

祝曲泱躺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用一种近似痴迷的语气说：“小老板，我很开心啊，这两个月的时间。”

东方清瘦的身影投在他的身上，缓慢地摇晃着，他手里的短刀折射着幽灵般的寒光。

“我相信你，东方。”

音乐声渐止，重头戏终于要上演，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

东方摇晃着、挣扎着举起了短刀，用两只手握住。

“来吧。”祝曲泱笑着说。

握刀的手动作机械地举高、举高、再举高……东方通红的眼睛里盛满复杂的情绪，每一种都让祝曲泱觉得心痛，又兴奋。

刀刃飞快地下坠，如同一颗璀璨的流星，祝曲泱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

那颗流星擦着他的脸颊，坠落在他的耳边。

“欢迎回来。”祝曲泱说。

东方的手颤抖着离开刀柄，让它插在地面上，他跪在祝曲泱身上，竭力地喘息，神智混沌，“……你不知道躲吗？”

祝曲泱拍了拍东方的小腿，安抚道：“药效差不多过了，不是吗？”

东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浑身发软，像刚刚从温泉池中钻出脑袋呼吸上第一口空气，脑袋又热又晕。

“钥匙，那串钥匙。”东方伸手在祝曲泱腰畔胡乱了摸了摸。

“小老板，不要、不要乱摸啊！”被挠到腰肉，祝曲泱顿时缩成一只虾米，咯咯笑个不停。

东方从祝曲泱裤兜里摸到那串黄铜钥匙，钥匙上布满了祝曲泱留下的短刻痕，像一只只小眼睛。

果然，那些刻痕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和钥匙本体一样的黄铜色。

月亮镇喝下的药茶的药力如此强劲，居然能持续到现在。

塞壬的歌声再度响起，和她配合仅剩一种乐器，而鸟笼里和地面上各有一人，无疑就是最后的两位“关主”。

东方环顾四周，满地都是乐器的碎片，机械手在地面上扑腾，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他把目光锁定在地面上那个戴面具的“塞壬”，“不是她在唱歌，对吧？”

祝曲泱指了指头顶的黑鸟笼，“人还在里面。”

“她有一支高纯度的机械手乐队，为什么？因为她不喜欢和活人交流吗？”东方坦率地发问。

祝曲泱说：“这个故事只属于她自己，如果她愿意讲给你听的话。”

东方说：“你打烂了她的乐队，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我想乐队对歌者来说应该很重要。”

“我会赔给她的。”祝曲泱语气诚恳。

塞壬的歌声再度响起，乐章到了最后一幕，凄婉迷离，这一世，作者成为一个雕塑家，他决定让这个故事结束在最后的血泊里……

但他并不开心。

“最后一个乐器。”祝曲泱指了指头顶，“他们在暗示我——不要看上面。”

“那就在上面。我们怎么才能上去？”东方说。

房间高高的拱顶离地面有十米以上的距离，除了悬挂的鸟笼之外，上方只有一块圆形的浮雕，图案繁复，和月亮镇的风格相似。

最后的乐器声音清灵、庄严却又空洞，只能提供节奏，没有和弦。

那是什么乐器？

这时，地面上的塞壬忽然走近了几步，她长长的发辫里突然钻出一条……蛇？

东方几乎是瞬间挡在了祝曲泱前面，小脸上满是不悦。

那是一条细长的小蛇，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银色的蛇身上一枚枚细小的鳞片，像是鱼鳞。

“你喜欢蛇，还喜欢猞猁，你是很喜欢动物吧。”祝曲泱从东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说道。

假“塞壬”并没有回答。

这时塞壬的歌声再度到达了一个让人极度不适的频率，东方感觉眼前又开始模糊，他强自定了定心神。

这时，小蛇已经爬到了他脚边，正在缓慢地在他靴面上匍匐，细小的尖牙从它的嘴角里呲出来——显然这种魔音的赫兹并不会影响它。

东方伸手捏住了蛇七寸，这条银色的小蛇瞬间盘上了东方的手腕，像是个手镯。

东方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怎么上去了。”

“请你给这条毒蛇一点尊重。”祝曲泱笑道。

“这就是条小宠物。”东方不屑地捏着蛇脖子晃了晃，

可怜的小毒蛇像根麻绳一样被恶童甩来甩去。

“鸟笼是被滑轨挂上去的，只要找到固定的那头就能被拉上去。”

东方身形晃了晃，抓住祝曲泱的手才站稳，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耳朵里让人不适的频率仍在影响他的心神。

必须快点找到最后一个乐器，然后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