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第206章

初元元年六月初八,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登基，改国号为燕。

自此之前，一则消息在京都百姓中流传，他们拥戴的广平王竟然就是先皇的皇后,被冤枉的颜将军之女颜青。此消息一出,京都百姓震惊不已,沙场征战十数载，护佑他们大楚平安的战神,竟然是名女子。

传言很快传遍整个大楚，百姓皆是半信半疑，直到一则圣旨公告天下,燕南将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燕,百姓这才相信了这则消息。

虽然燕南登基受到了大多数百姓的拥戴，可还是有少数人表示反对,有野心者,甚至借此为由招兵买马,意图起兵造反。只可惜他们还未成气候，便遭到了朝廷的镇压。

朝中百官在目睹燕南在奉天殿浴血杀人，以及奉天殿外刘恒被活活烤熟后,纷纷选择了缄默,甚至有些官员被吓得大病一场,许久都未曾恢复。

燕南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说服了三位阁老,以及六部尚书,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拥立她登基为帝。

外人都以为她一名女子登基为帝,是万分的荣耀和幸运，哪知她短短半载，却经历了夫死子亡的悲痛。善良柔软的颜青在燕翔身死那一刻，便也随之死去，留下的将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登基当日，燕南身着冕服，一步一步地登上御阶，来到被世人窥视的龙椅前，她驻足良久方才转身，俯视殿中众臣。

一众大臣匍匐在地，齐声呼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南坐在龙椅之上，平静地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从这一刻起，她是燕南，大燕国的皇帝。

燕南登基的消息很快传到梁国，在得知燕南竟是女子时，梁钰惊愕半晌，走到书架前，将上面放置的一个檀木盒子拿了下来。这些年他也不知为何时常会想起燕南，每想起一次，便会拿笔画一张她的画像，现今已经将木盒填满。

“女子……”梁钰抚摸着画像中燕南的脸，轻声呢喃道：“难道这张脸也不是你的真容？”

梁钰拿起笔，摊开洁白的纸张，沉吟了一会儿，便落笔画了起来。简单的几笔便将整个人的轮廓勾画了出来，他再细细填充，小半个时辰后，一张将军征战图便跃然纸上，只是这个将军是名女将军，厚重盔甲下是一副玲珑的身段。

“早知你是女子……”梁钰用手指描绘着话中人的脸，沉沉地叹了口气，扬声说道：“来人。”

门外进来一名内侍，躬身说道：“奴才在。”

“传朕旨意，大燕国新皇登基，理应送出贺礼，特派吏部尚书王明为主使，亲赴燕国恭贺。”

“是，皇上。”

梁钰亲自书写国书，附上的便是那张将军征战图。

梁国使节团出使燕国，恭贺新皇登基，并附上同盟书，公开两国之关系，让周边虎视眈眈的邻国多了几分思量。

燕南收到国书后，不禁笑了笑，提笔写下回信，亲手交与王明。王明在燕国京都停留一月后返回，返回后并未即刻进宫，而是回到府中，画下了燕南的画像，随后才进宫呈送梁钰。

画像中的燕南身穿黑色冕服，头戴冕冠，虽是柳眉杏眼，却不怒自威，君王的气势跃然纸上。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容，不愧是燕南。”

自此，梁钰的寝宫中便多了一副画像，直到他驾崩，陪葬的物品中，也有这副画像。

岁月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三十年，如今的燕南已是年逾半百，黑色的长发有些斑白，腰背却依旧挺直。燕国在她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太平无事，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这日，燕南正和方子恒在御花园散布，迎面走来一名少年。

“孙儿拜见皇祖母。”

十六岁的少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在燕南面前行礼，这是燕菲的小儿子。三十年的光阴已过，当年的稚童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絮儿不必多礼。”燕南笑着朝周絮招招手。

“多谢皇祖母。”周絮见状连忙起身，来到燕南身边。

周絮和燕翔长得很像，乖巧懂事，又聪慧异常，和她的燕翔很像，因此缘故，燕南对他多了几分偏爱。

燕南轻轻拍了拍周絮的手，慈爱地说道：“陪朕走走。”

“是，皇祖母。”

周絮上前挽住了燕南的手臂，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祖孙俩正聊天，跟在身后的方子恒却突然倒下。燕南被吓了一跳，慌忙让内侍将方子恒抬回乾坤宫，并召来庞章为其看诊。

半晌后，燕南见庞章收回手，连忙问道：“庞章，子恒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倒下？”

庞章犹豫了片刻，道：“皇上，方公公怕是不行了。”

燕南心里一揪，连忙问道：“怎么可能？他的身子一向健壮，怎会说不行便不行，他到底是得了何种病症？”

庞章叹息一声，道：“皇上，其实早在半年前，方公公的身子便已出了问题，只是不想让皇上为他担忧，所以恳求微臣替他隐瞒，如今他已病弱膏肓，无药可医。”

“那他到底得了何种病症？”

“肝岩（古时称癌症为岩）。”

燕南闻言怔在了原地，肝岩是不治之症，自古得了便无药可医，是能慢慢等死，可为何偏偏是方子恒会得了这种病。

燕南看向床上的方子恒，不由红了眼眶，道：“他还有多少时日？”

“也就这几日了。”庞章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

燕南微微点头，在彩依的搀扶下，坐到了床前，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单独陪陪他。”

众人应声，退出了房间。

燕南看着方子恒，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初见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如今却已灰白了头发，脸上也多了皱纹。

燕南看得眼眶发酸，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她只知身边有他，却不知他何时白了头发，也不知他竟病了半年之久……

燕南握住他的手，他陪了她几十年，从懵懂的少年到年逾半百的老者，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起居，陪她聊天说话，一辈子都给了她，自己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方子恒从昏睡中醒来，发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着，他转过头看向燕南，见她两眼含泪，心里也酸涩不已，他终究不能再陪着她了。

方子恒没有松开燕南的手，也没有起身，只是笑着说道：“阿姐，莫哭。”

一声‘阿姐’让燕南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哽咽地说道：“你若当真把我当成姐姐，便不该瞒着我。”

“阿姐，对不住，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不能再陪着您了。”

本不想在燕南面前落泪，可方子恒一想到他走后，燕南身边又少了一个体己的人，心里便忍不住难过，眼泪也不听话地跑了出来。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你病了半年之久，我竟没能发现……子恒，这辈子到底是我亏欠了你。”

“阿姐，您不亏欠我，也不亏欠任何人，能跟着您是我的福分。若还有来生，我还想遇到您，守在您身边。”

“子恒……”燕南心里难受至极，一时不知竟说不出话来。

“阿姐……”

方子恒熬了半月，终是没熬过去，临走前他叫了一声‘阿姐’，又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默默爱了一辈子，他终究没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因为在他净身那刻起，他便没了争取的资格。

燕南痛哭失声，为这个默默陪了她一辈子的男人，悲伤、愧疚、自责，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燕南为此罢朝三日，封方子恒为南王，特赐‘燕’姓，葬入燕氏皇陵。

……

转眼又是十载，燕南的黑发已然全白，挺直的腰背也弯了下来。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先是彩依，再是于晓玲，就在前不久，她又送走了刘松。偌大的皇宫，便只剩下她一人，冷清极了。

“母皇，您该喝药了。”燕菲端着药碗，来到燕南近前。

燕南抬头看了看她，竟发现她的头上也有了白发，神情不禁一怔，接过药碗喝了下去。

燕南淡淡地开口：“菲儿，昨日我又梦见你父皇了。”

燕菲明白燕南的心情，故人一个个逝去，悲伤在所难免。

“母后，明日便是您的生辰，絮儿说要带着徵儿过来陪您。”

燕南明白燕菲是在转移话题，道：“徵儿几岁了？”

“三岁，正是淘气的时候，整日里叫着喊着要见您。”

“三岁了。”燕南的眼神变得悠远，道：“还记得你们三岁时，我们还在边关，你总是欺负翔儿，而翔儿却总是纵着你……”

提起燕翔，燕菲心里也是一阵难过，虽然几十年过去，燕翔的模样也已经模糊，可两人的感情却始终没有淡忘。

半月后，燕南下旨禅位，让周絮改姓为‘楚’，登基即位，恢复国号‘楚’。

三年后，燕南缠绵病榻，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燕菲和楚絮日日守在床边，侍候其左右。

这日清晨，燕南突然醒来，只觉得软绵的手脚也有了气力，她不顾燕菲的阻拦，起身下了床，精神奕奕一路地走向御花园。

燕菲和楚絮却心中悲痛，强颜欢笑地和燕南聊着天。

“昨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将这些年的事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梦到了那些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人和事。有沈堂，有孙权，有你父皇，有翔儿，有子恒，有彩依，有晓玲，还有刘松……”

“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你们无需难过，因为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寻他们了……”

昭历三年五月十八，燕国祥顺帝燕南崩。

燕菲曾问燕南，为何要改国号为‘燕’，而不是‘颜’？

燕南答道：“因为你外祖颜良是个忠臣，为大楚鞠躬尽瘁，若将国号改成‘颜’，那便置他于不忠不义之境地。在我登基那日，颜青便已经死了，我的身份是燕南，与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燕南。”

“您那么爱父皇，为何还要改国号？”

“你父皇生前曾与我有约定，要与我白首偕老，可他食言了。当初我便说过，若他食言，我便让大楚姓‘燕’。”

“那为何又要改回来？”

“跟他斗了一辈子的气，是想让他清楚，答应我的，就必须做到，便是他死了，也要给我长长记性。改回国号，是不想大楚在他这里断了，不想他无颜面对楚氏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