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永久美瞳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久必安，安久必乱。

这不，江湖之中又有大乱子了。

无争山庄发出追杀令，宣布捉拿杀死少庄主原随云的凶手陆言曼。

这尊盘踞在中原武林中的无冕霸主终于显露出了他暗藏的力量，一时间人人自危，特别是明面上陆言曼挚友陆小凤更是遭到了来自各方人士的盘问。

更有小道消息流传，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这弟债嘛，可不就得兄偿。

陆小凤焦头烂额，陆言曼会杀人？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但验过尸后，伤口薄而狭长，边缘次第加深，确是属于长刀且是双刀，锋利程度，可以称为神兵了。

众所周知，江湖中使用双刀神兵的，就只有一个陆言曼而已。

徒弟傅红雪被众人遗忘了。

北国茫茫雪山中，魔教公主花白凤对儿子说道:“这就是你那师傅干出来的好事？他在招惹无争山庄之前，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徒弟？”

傅红雪不语。

他自然知道师父惹了多么大的麻烦，可见识过那人神鬼莫测的神通之后，他并不觉得无争山庄值得一虑。然而，在生母前他总是显得柔顺沉默的，于是也并不辩解什么。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徒弟，这下可怎么是好？”

“母亲不必担心。”身侧手指微动，他想起了那人教给自己的诡异的刀法。他出乎意料地诞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负情绪。

花白凤一阵气结，原先她还能够轻易的掌控这个儿子，而现在她竟看不透这个少年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将傅红雪当成亲子一样养育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毫无感情。

按理来说，少年人总是带着些婴儿肥的，但傅红雪脸颊微微凹陷，面上全是嶙峋冷厉的线条，显得孤寂又冷漠。瞧见傅红雪苍白的脸色，花白凤也有一些愧疚。

这还是个少年啊！叶开占了他十几年本该属于少年人的自在生活。

如今大仇得报，总得承他师父的人情。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

良久，傅红雪说道:“母亲，我想下山。”

花白凤叹口气:“既想去，便去吧。”

傅红雪恭敬退下，大步离开，微跛的背影瞧着并不高大，却带着几分顶天立地的味道。

傅红雪并不知道陆言曼去哪儿了，但他有把握让对方找着自己。陆言曼曾经提起过，他有一张神奇的地图，又在自己身上做了标记，只要不跑到天南海北，他都能找到。

关于这个便宜师父的种种与世不容的神奇之处，陆言曼好像从来没想过隐瞒他。

例如心念一动，就能够召唤出神鹰宝马，例如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奇珍异宝，例如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陆言曼郑重地对他说:“我的秘密，你知道就好，将来我总是要想办法传给你的。”他说着边打了个酒嗝，“来来来雕兄，你们先认识一下……”

他回忆过往种种，学着师父打了个呼哨。

寂静雪山之巅，一声鹰啼响彻云霄——紧接着，一只墨色神鹰自天边俯冲向山头，双翼扇动，掀起冰冷飓风。

神鹰在傅红雪前方半空停下，还颇通人性地扭头瞥他一眼。傅红雪不禁笑了笑，纵身跃上鹰背。

又是一声长鸣，神鹰载着傅红雪穿梭在茫茫云海之上，并自动飞向无争山庄。

时间倒转回两天前。

陆言曼抱着刀，站在无争山庄门前。

他神色冷漠，一身华服贵气不凡，这样明晃晃立在大门口，自然有下人出来询问。

“请你们庄主见一面，我就不进去了。”他看着下人说道，“酉时，云来酒楼，陆言曼，过时不候。”

追杀令遍布江湖，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浓厚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四散在男人周身刀光纵横中，多望一眼都难以承受。

被他盯着的下人双腿打抖，颤颤巍巍应下了。

见状，陆言曼转身就走。身后腿软的门房忙不迭跑进去通报——

“陆，陆言曼来了！”

然而等管家匆匆忙忙来迎时，陆言曼已经不知所踪。

“酉时，云来酒楼……”原东园咀嚼着这句话，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捏紧，最终可怜的茶杯禁不住力道，化为齑粉。

害了随云，居然还如此猖狂。

原东园用力闭了闭眼，满目皆是自幼聪慧的儿子失明后可怜模样、禁不了打击去世的夫人、看不见之后小小的孩童硬是凭借大毅力习字读书、寿辰上为父亲舞剑的少年……还有，还有什么？

随云临走前，可有怨我？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既不愿暴露身份，也不愿多带上几个随从，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还叫那些小人敢如此欺侮。

我的儿啊……

原东园一时间老泪纵横，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念叨着儿子的名字。

那是一块蝙蝠形的玉佩，质地通透，雕工上乘。

也是随云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

陆言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架不住有心人的监视，不多时，大大小小三教九流都收到了消息，云来酒楼一时间楼如其名，客如云来。

客人一多，好事者也多，开始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聊起来。联系之前无争山庄少庄主被杀，有些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你说，这陆言曼怎么就这么大胆？杀了人家儿子，还敢大摇大摆约父亲吃饭？”

“难不成另有隐情？”

“我看不见得。不是据说陆言曼年纪轻轻武功极高吗？听说啊——”八卦者压低了声音，“他是练了魔功，走火入魔了。”

有些对陆言曼颇为推崇的少侠不乐意了。“你说魔功便是魔功？不许人天资聪颖？依我看陆大侠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一连揭穿了武林几大阴谋，是你这样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这辈子也比不上的。”

“那你说！他为何要杀无争山庄少庄主？难不成少庄主也是恶人不成？”

那个少侠噎住了，“未必就是陆大侠所为，他不是要和庄主面谈吗？陆大侠向来光明磊落，说不定正想澄清此事。”

“若依你之见，陆言曼不可能是凶手咯？”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怎么就敢肯定？”

以两人为首的挺陆派和倒陆派争执不休，云来酒楼老板心惊胆战，害怕这些江湖人士一个不高兴又打起来。

两派人士已然剑拔弩张，突然间，所有人仿佛感应到什么，全都闭上了嘴看向门口，一时，大厅极为寂静。

大门洞开，那里站着一个人，黄昏霞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在门槛上打了个弯。好像是刚来，又像是站了很久了。

他生得极为英俊，身形高大，一袭紫色缀花长袍莹莹生光，愈发显得英武不凡。背缚双刀，刀柄同样雕花琢叶，却并不繁琐或女气，反而一望即知是难得的神兵。

是陆言曼！

也只有他，有这样的气度！

陆言曼抬腿迈过台阶，他的步伐很轻，毫无声响。他一眼就看到大厅里有好几个模仿着自己穿紫色长袍背双刀的年轻人，眼神顿了顿，错开。

众人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不知为什么，多看一眼都仿佛眼睛被灼伤。陆言曼如同小船拨开水面顺畅到达柜台前，他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劳驾，今晚申时到戌时，我想包场。昨晚我已经付了定金，这是尾款。”

他周身的气场太过冷冽，掌柜抽了口气，结结巴巴挤出一个笑:“那个……大侠，您包了可以，但是……”

陆言曼等了半天，见掌柜的一个劲儿颤抖也说不出什么，突然间福至心灵:“放心，若有损失，一并补偿。”他把银票递过去，转身看向大厅众人。

“诸位刚刚也听见了。”所以别围观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又是寂静了一秒，紧接着，云来酒楼的客人如云般散去，只是他们也并未走远，等待着最终的消息。

方才还同好事者争执的少侠失魂落魄，顿了顿，没忍住询问同伴:“你说，他是不是真修炼了……修炼了魔功？”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是红的呢？”

他打了个冷颤:“那绝对不是人的眼睛！”刚刚陆言曼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有身潜火海炙烤般的灼烧感。

陆言曼也奇怪，她明明很客气，怎么这些人吓成这幅样子？

掌柜的已经收拾东西出门了，陆言曼也没管他，厨房的人却是不能走的，陆言曼点了一桌子菜，配上自己仓库里的美酒，自斟自饮起来。

店小二居然是个胆大的，见状还想趁机推销店中美酒。陆言曼摆手推辞了，她点开地图一看，原东园竟还在无争山庄，没有动身。

周围一堆人，想想也知道是派来试探消息的。陆言曼仰头又饮尽一杯——

既然要开宗立派，那就不能让无争山庄给原随云翻案，想必原东园已经收到了那些罪证。陆言曼眯着眼遐思:

原东园究竟会不会维护亡子的名声呢？

若他是原东园，估计是会的吧？

有时候世界就是如此可笑，死者为大，人死了，做过再坏的事也一了百了。如果还要追究，便是不体谅、不大度。

可她凭什么原谅原随云呢？凭什么让原随云背负好名声呢？

她没有办法忘记燕儿的样子。

她也知道燕儿一直很喜欢自己。燕儿一直都很自卑，很小心翼翼地活着。

被抓走还拿来要挟所爱之人，她当时咬舌自尽，想必一定是怕成为负累吧？

陆言曼不能原谅原随云，也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我再快一点！她就不会死了。

如果我在外面没有表现出对燕儿的重视，她未必会被抓住。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了。

距酉时差一刻钟时，门口来了一位老者。他的面容看上去并不苍老，但头发却已经完全花白了。

老者刚踏进门槛，目光如炬，对上了陆言曼。

陆言曼掏出手帕擦擦嘴，举起酒杯:“原庄主，在这儿。”

她看着自己已经吃了一大半的宴席，眨眨眼:“还是换一桌吧。原庄主，请这边坐。”她转身走向另一侧靠窗位置。

店小二立刻重新置上酒菜，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厨房早就备下了。

两人在小桌对坐，陆言曼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把酒壶推过去，示意对方自己倒。

小二正要上前，被原东园挥退。他也不喝酒，直勾勾盯着正仰头痛饮的陆言曼，冷不丁问道:“我儿是你所杀？”

“是。”

“衣裙是你所换？”

“是。”

“如你所言，我儿是蝙蝠公子？”

“是。”陆言曼想了想补充道，“我不冤枉人。”

原东园却低低地笑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响，最后演变成有些疯狂的大笑。

陆言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决定憋着不问。

谁先忍不住好奇心，谁就输了！

于是她一脸淡定地继续吃菜。

良久，笑声停歇，原东园的眼神不复之前冷静，他冷冷地盯着陆言曼。

陆言曼不得不咽下红烧肉，又喝了一口酒，决定掌握一下话语权。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原东园冷漠得有些可怕，他一字一顿说道:“蝙蝠公子？可笑至极。你凭什么在害了随云之后，还要污蔑他的清白呢？”

“我儿三岁失明、丧母，他自幼勤奋好学，即便看不见，他的聪慧也绝不是那些心盲之人能比的。可笑世人多愚昧，看随云失明便觉得能欺负他，想着能分一杯羹。如今他走了，还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老人家眼里没有泪水，他静静说着，悲怆之意，无人不动容。

陆言曼挑挑眉:“如果他没有抓我的……爱人，没有害她丧命，原随云想做什么想当什么蝙蝠公子蜘蛛公子我都不会插手。他千不该万不该害了我的人。还有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他没有做的事，我不会冤枉他。”

她想起一直躲在角落只敢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小心翼翼的燕儿，心一横:“此生挚爱为原随云所害，我不该报仇？”

地图上，周围聚集的黄点红点越来越多，多到触目惊心。

“我还想知道呢，天底下失明的人那么多，有穷困潦倒的有体弱多病的，他家大业大聪明才智不输于人，有哪一点让他不满要这么报复社会？”

陆言曼声音渐渐大起来:“他捉走了燕儿，又弄瞎了她的眼睛。实不相瞒，我在蝙蝠岛救下十几个姑娘，全都看不见了。”

原东园愣住了:“此话当真？”

“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陆言曼把玩着一块灵犀玉，“无争山庄家大业大，我也不差什么。约庄主你见一面，也只是告诉你实情罢了。你要不要报仇，随便。”

原东园似是低下了声音，喃喃道:“随云是我儿，你为了你的女人复仇，我为了我儿，自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陆言曼，你分明就是练了魔功走火入魔！杀了人不说，还要将罪名诬陷到我儿身上！”

大门猛地被推开，乌泱泱闯进一大批人，个个手持兵器。

“诸位请看，陆言曼的眼睛就是证明。谁的眼睛会是这样的红色？”

妈的死系统，什么永久美瞳，坑我！陆言曼实在是冤，她事情太多，居然把美瞳这一茬忘了。

怪不得刚刚那些人会怕，没见过红色眼睛，的确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老夫已经查清，陆言曼为一统江湖，暗中建立蝙蝠岛，明面上买卖情报武器，事实上是为了通过情报控制各大帮派。”

“为了防止蝙蝠岛泄密，甚至还丧心病狂到用盲奴。”原东园拍拍手，

陆言曼眨眨眼，端坐，不动如山。

人群里推出了十来个女人，戴着帷帽挡住了脸，有几个看着很和善的女侠小心地摘掉了那几个女子的帷帽。

顿时，一阵抽气声传来。

原因无它，这些女子的眼睛，全都被一片平滑肌肤所取代。若是生的不齐整也就罢了，一群没有眼睛的楚楚美人，看着实在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对待几个弱女子，未免太过残忍。陆言曼果然是入魔了……”

原东园问道:“几位姑娘，还请回答老夫的问题。”

“是谁，把你们带到蝙蝠岛，弄坏了你们的眼睛的？”

骤然间被摘了帷帽，女子们都慌乱地想捂着脸，看上去可怜极了。身后众人假借扶住女子，实则有几人暗暗以刀相抵。

“放心吧，姑娘，没有人能害你们了。至于姑娘们的眼睛，无争山庄会请来虚竹大师治好的。”

“就是，姑娘们别怕！”

“庄主定会护着你们的，究竟是谁，说出来吧。”

身后的针已经要扎进脖颈了，其中一人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是陆言曼。”

第一个人开口了，就有第二个。

“没错……就，就是陆言曼……”

“他把我们带到了岛上，要我们服侍客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陆言曼听着，只觉得有点心凉。

在一众开口的女人当中，一个女子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她双肩颤抖，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陆言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言曼笑起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果然人心难测。”

她长叹一声:“女子生活艰难，我虽不想怪你们，却也不能再原谅你们。只希望原东园这个老家伙能遵守诺言，找人把你们眼睛治好吧，毕竟看不见，确实很痛苦。”

“至于其他的呢，我只能说，没做过，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些姑娘你们也别逼她们了，特别是那几位，凑那么近，想做什么？”

被她点名的几位假装无心地讪笑，不得不离远了些。

“不是的！”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终于有机会喊出声。

“不是陆大侠！陆大侠救了我们啊！明明是原——”

声音戛然而止，她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