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 27 章

“不是章句无规刺，渐及朝廷绝讽议。诤臣杜口为冗员，谏鼓高悬作虚器。一人负扆常端默，百辟入门两自媚。”悠悠的歌声自远处的江畔传来，那女声唱得婉转凄切，将白乐天《监前王乱亡之由也》一诗中的劝诫愤懑之意唱得淋漓尽致。

“狼主！”玹鹰驱马来到陆玮身侧，这已是晋国境内，竟有人在此放声唱宸国的曲调。宸国百姓为奸臣宦竖所苦已久，但慑于其淫威不敢直言，只能找些前朝抨击奸臣祸国的诗词重新编曲在民间传唱。玹鹰在宸国日久，自然熟悉这些曲调。

是他！陆玮心尖狠狠一跳策马向小坡急奔而去。

江面上波光粼粼，若点点繁星坠入江中，江边小渡上有一歌姬怀抱琵琶端坐在圆凳，挑勾摭扣，歌声和着弦声晕进山水之中。

青年披发靠坐在凭几上，左腿垂下河渡，有几只顽皮的小鱼轻轻吻着他没入河水的脚尖，他似是被午后的阳光晒有些昏昏欲睡，手中酒杯微微倾斜，不时往江中落下几滴忘忧物，引得河中小鱼也染了醉意，熏熏然地摇摆着尾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身后的弦音突然停了，易书带着醉意的桃花眼朝后懒懒飞了一眼，歌姬脖间横着一把雪亮锋利的短刀咬着下唇不敢言语。

易书兴致缺缺的回过头闭着眼睛继续假寐，“这歌姬可是我从号称宇周府第一青楼的雨燕居用百两银子租出来的，下手轻些别吓着她了。”

易书只从京都带出四个婢女，其中一个被派去保护伊元容，为了狼牙谷中的排场才从雨燕居赁了一个。

听易书所言歌姬娇嫩的面颊一片惨白扶着琵琶的双手微微颤抖，这公子长相斯文且出手大方，妈妈才准许自己出楼随侍，谁曾想对方竟是个疯子，先带着人去邀月楼砸场，又把玄甲军得罪了个干净，现下莫不是要杀人灭口？她闭上眼如同风中弱柳等刀剑加身。

“听到了吗，连公子让你温柔些。”陆玮连看也懒得看那女子一眼，话音重重落在温柔两字上。

玹鹰得令左手拎着琵琶，右手一夹歌姬如同夹了个麻袋往山坡上掠去，河边只剩下易书、陆玮二人。

“不知道连公子在等谁？”连山是易书在狼牙谷中用的假名，陆玮此时用来满是调侃之意。

“我在等一头狼，那狼黑色毛皮黑色心肝，我好心救他一命他还要学那中山狼反咬一口，你说该杀不该杀？”

这么毫无防备的易书实在是少见，皓白的手腕撑着额侧露出脆弱的脖颈，平时那条惹人生厌的恶犬不在，简直是在诱惑人直接咬住他的脖颈将他叼走。

陆玮是这么想的亦是这么做的，他将易书困在自己和凭几之间，俯身到易书耳边，霸道的檀香味信香紧紧罩住两人。

“嗷呜——”陆玮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若是一般的坤性被如此俊朗强悍的乾性揽在怀中耳语怕早就软在对方怀中予取予求了，“那狼是这样叫的？”

“呛。”易书不为所动，伸手将人推开半寸斜晲着陆玮，“不装了？我还以为你在玄甲营装的很开心。”

温润如玉这四个字和陆玮没有丝毫沾边，要说心狠手辣陆玮倒沾了七分。玄甲营中的示弱不过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

“田德庸还说你不擅反间计，因为你只懂取不懂舍，倒是他看错了，这么大方便把两城拱手相让还叫不会舍？”田致虽是易书长辈但同易书平辈而交，易书直呼他表字算不得失礼。

陆玮眼中盛满了狡黠，从易书手上取了酒杯送到鼻下嗅了嗅，是三年酿的杜康。

“聘礼自然要大方些，不然怎么好上门提亲。”

“聘礼？”易书的醉意被聘礼二字赶走了大半，目光对陆玮上下一扫，能用两城作为聘礼定是高官巨贾之流，京都之内的高门贵坤多是些弱不禁风的娇嫩花朵，入不得陆玮的眼，此时女主还没有发迹，易书实在想不出宸国内还有谁能得陆玮的偏爱。

陆玮仰头将杯中余下的杜康一饮而尽又提壶斟满，若一个半醉的行路人轻轻晃着指尖的酒壶，“我的心上人就如水中月杯中酒，触之易碎掬之难留，你说我得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他留在我的天地里？”

酒杯中倒映出易书的身影，陆玮的双目如同这河中潋滟的水光让人难辨其中真假。

这样深情肉麻的陆玮实在少见，见惯了他张牙舞爪的易书被恶心的心中一个哆嗦。

“这还不简单，那就毁了这世间其他的天地，让他只能栖身在你的天地中。”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听完易书所言，陆玮哈哈大笑起来，将杯中影和着酒水一同饮下，若说他先前还有迟疑，现下已经一分都没有了。

易书聪明绝顶于政治经济一途更是百年难出其一天才，但对情爱之事却是懵懵懂懂就算他如此暗示，易书也未听出自己话中所指的心上人便是他自己。如此也好，若是易书早早开窍，哪还能等到他下手呢。

“你给我那师弟的回礼呢？”陆玮褪下靴袜浑身放松同易书并肩坐在渡头上，右脚颇为坏心地搅弄着水面，将围在易书脚边的小鱼吓得四散开去，还有些许水花溅上了易书的裤脚。

“这种小孩还要我亲自对付？”

易书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陆玮不甘示弱的回击，两人就在这方寸之地比划上腿功。

小渡年久失修承受不住两人的内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吖声，两人心中均知若再如此缠斗下去小渡崩塌是迟早的事，但两人心有龃龉都不肯退让。

陆玮恨易书以身作饵，丝毫不顾惜两人之间的情分，但又知道家国之争就算用上死间亦不算过分。两人各为其主，只有将易书真真正正地从宸国夺过来，易书才会同他一条心。

易书恼陆玮在边疆拼命给他添麻烦，先是建狼牙谷刺探谍报，又是挑拨离间驱虎吞狼，将他在边关的布置弄的一团糟，让他得提前帮祁原走完帝王线，万一其中有什么布置不妥的地方导致任务失败那他这十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真真让人恼怒！

脆弱的木板再承受不住两人的胡闹，发出一声嘶鸣后轰然坍塌，酒壶、小盅随两人一道落入水中。

两人在水下亦是不肯退让分毫，易书用缠丝腿定住陆玮的身型，两人便如入定的老僧在水下比谁的内息更为绵长，刚被塌陷吓跑的几条小鱼又好奇的围了上来在两人的头顶来回游弋。

易书和陆玮的内力比起来不相伯仲，但陆玮负有内伤一刻之后似是内息紊乱猛然呛了一大口河水，雪花似的泡沫从他嘴里冒出。

此大世界的任务节点是祁原、嵇越、陆玮三人，他们三人有一人出事，任务便算作失败。

易书心下一乱，抓着陆玮的衣领把他从河里拽了出来。

两人都从头湿到尾，易书只穿了秋绸靛色的绸缎紧紧贴在身上，陆玮却因出使的缘故穿了厚重的云锦，衣服湿漉漉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好不狼狈。

“兵不厌诈。”陆玮笑着咳嗽了几声，“你果然舍不得我死。”

玹鹰不是易书的对手自己又身上有伤，易书若真为宸国安宁狠下心完全可以借此刻置他于死地。

易书气极反笑，“你死了我找谁帮我牵制宸国的那几个废物。”

宸帝一直想褫夺祁原的太子之位，但因为晋国铁蹄来势汹汹，一直定不下主意，此次被寻贵妃猛吹了几日枕头风再加上边境表面上的安宁，才让宸帝下定决心先收回祁原手中的兵权。

国师一派与祁原乃不死不休的死仇，只要他们两派不倒矛头就不会指向易家，足够让易家坐大。

青瓷制的小盅早就被流水冲走，只剩下酒壶孤零零的躺在小渡的废墟之中。易书不喜华服美酒，却对各类杯具情有独钟。这套青瓷酒杯是他惯用的酒具爱护非常，没想到今日竟遗失在了河里。

陆玮一见易书皱眉就知他心中所想，“我那有一套羊脂夜光杯，送与你赔罪。”

易书抬手制止了陆玮后面的话，“别了，你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先是狼牙谷又是求和书，再送份大礼只怕是要把他所有的布置都搅和了。

陆玮还想再说什么却捂着胸口轻咳出声。

候在河岸上的玹鹰双手捧着披风略显焦急的唤道：“主上！”

在山坡上遥遥注意这边情形的玹鹰在小渡沉进河里的时候就掠到了河边。

这易书真是主上命中的魔星，当年的端王因易渊不犯宸国寸境，现下主上用狼牙谷的蚕食北境的计策又被易书识破了，为了后计还送出两城，随军的医师叮嘱主上不可须得静养且不可再受凉，主上却毫不顾忌的同易书在河中打闹。

初秋的河水已经略带了几分寒气，易书虽有内力护体也感觉到了秋水所带来的寒意，遂开口赶人，“看在你身上有伤的今日便放过你，下次见面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陆玮脱下身上的湿衣，换上了玹鹰的外袍，将手中的披风递给仍站在河中的易书，点漆般的眸子酝着一丝笑意，“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