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Hold on（坚持住！）

听闻朱棣率军赴援永平，李景隆片刻不待，率师直趋北平城。行经卢沟桥，见守兵均已撤去，不禁大喜：“朱棣果然兵力不济了！眼下城中恐怕只剩了老弱妇孺，我五十万大军一到，莫不如摧枯拉朽一般？”

一到北平城下，果然坚壁清野，别说人影不见，一路上郊外的民房都给拆了个精光，连棵能砍来烧柴的整树都没有。

李景隆虽然草包，却也是读过兵书的，对这种常规打法毫不意外，勒停宝马，清了清嗓子，向着城楼上的朱高炽喊道：“世子爷，你我本为表亲，情谊甚笃，无奈将令在身，以至兵戎相见——此情实非我所愿。”

朱高炽点点头，也扯着喉咙回话：“在京中时，高炽和二弟常受国公表兄关护。如今兵戎相见，亦实非高炽所愿！”

“既然世子敬我一声表兄，那我便直说了。单靠着城中这些残弱，世子能守到几时？若世子肯交城而降，我定会代燕王府上下陈情，皇上必不会归罪无辜。这北平满城黎庶，亦不用为燕王陪葬。世子一向宅心仁厚，相信定能想通这个道理。”李景隆还清楚记得燕王府有个绝美的使女呢，他可不想她也给一炮轰死了。

“还望国公表兄能宽限一日，容高炽考虑。”

“国公爷这招真高明啊！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错，北平虽已精锐尽出，但墙坚壁厚，强攻确实不易。”

“燕世子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何曾上过什么战场？只消五十万大军乌泱泱往那一排，还不吓尿了他？能不投降么！”

“这一日之期，也不过是强撑着充充场面罢了。国公爷、哦不，大帅都已答应了保他们全家性命，那小胖子还能不跪地磕头谢恩？”

几个亲信七嘴八舌围着大赞李景隆英明神武，他听得入耳入心，受用至极。没错，他虽草包，可不傻帽，这五十万大军真打起来，东见不着西，南见不着北，他怎么指挥得动？他又不是韩信！上兵伐谋，要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了。他并不怕多给朱高炽一日时间，难道这一日里，朱棣就能解了永平之围，飞马杀回来了？

是夜，北平城东南，郑村坝九连大营。

“报大帅！右后营中起火！”

“报大帅！左后营也起了大火，补给都陷于火海！”

“报大帅！标下粗粗清点过，粮草烧得只剩了一半不到……”

“大帅，北地天气越来越冷，军中都是南方将士，本就没带足棉衣……如果连粮草都不够的话？”

李景隆大怒——朱高炽那臭小子，竟敢跟我玩缓兵之计！

“传令退后十里扎营。立刻叫李坚输运粮草衣甲，带真定的兵来支援啊！”

这一夜间，朱高炽在道衍指点下，外遣小队分股偷袭，内与张玉、梁明、降将顾成等于北平城内严密部署，分兵驻守城门。真定军一到，李景隆果然指挥六十万大军，同时攻取九门。

北平本是元朝大都，高垒坚壁非比一般，加上中山王徐达与朱棣前后三十年经营，更是固若金汤。

再则，九门之数，岂是区区？李景隆此人一如朱棣所评毫无帅才，号令朝出夕改，指挥顾此失彼，旗下将士无不被他搞得晕头转向，只能赖着本门主将各自为战。各门鹅车云梯檑木几轮强攻，毫无配合战法可言，均被守军击溃击退。唯有都督瞿能仗着过人武勇，率千余精锐，杀入了张掖门。可无奈人数太寡，又遭到激烈抵抗，只好边努力登城，边派兵请求增援。

朱高炽作为守军主帅，连日来一直坐镇城头。不管战况如何，始终不离。城中的几员大将包括张玉、顾成都在其他几门带领抵抗作战，指挥弓*弩炮击，朱高炽身边唯留了常遇春保护。听闻张掖门失守，攻进来的还是王军悍将瞿能，朱高炽立刻请常遇春前往支援，自己独守孤门。

眼看这边的敌军也渐渐杀红了眼，强突愈演愈烈……而在扑灭了几波攻势后，守卫军弹药将尽，只能靠着箭支防御攻敌，火力渐弱。王军一见大受鼓舞，互相呼叫鼓劲。震天喊声中，兵士们纷纷抢登攀爬而上。

“世子退后，让我来！”

“瑛儿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徐师傅不在了，世子应该下城躲避才是！”瑛儿一向长姐如母，王妃过世后更是如此，见常遇春一走，朱高炽没了人贴身保护，立刻对他规劝。

“不行！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当此关头，怎么能做缩头乌龟？”朱高炽摇头不允。“如今我就是军心，必要与大家共进退！如果我为一己之安躲起来，将士们一定失望透顶，还怎么团结作战？”

瑛儿再不打话，直接将兜帽披氅一扔，里面竟然穿着世子的绛纱袍八缝皮弁世子冠服。

“瑛儿、姐？！”朱高炽惊得合不拢嘴。

“正因为你是军心，所以万万不能有失！王爷不会马上回来，姓李的也不会打完这天就罢手，世子一定要撑到最后！”瑛儿道。

朱高炽已明白了她是要替他坐镇，坚持拒绝：“箭矢无眼，你会有危险的！”

“瑛儿姑娘里面穿了锁子链甲，不要紧的。世子爷别担心。”和瑛儿一同前来的小萁在旁道。

“世子爷该是指挥坐镇的将军，可不是冲锋陷阵的士兵啊！”

甜饼般的小圆脸，嵌着两个灵动可人的小酒窝。说这话的正是曾随着姐姐小萁入京、陪伴朱高炽度过最难时光的张萱。

“小萱……”朱高炽一下红了脸，讷讷不能言。

瑛儿最知道如何拿捏他死穴，一硬一软之下，朱高炽也只能乖乖退居二线。

“将火油泼下！烧死这帮兔崽子！”瑛儿一脚跨上堞垛，沉着嗓音，向众人着手指挥。

城下武将一见“燕世子”出现城头，群情立刻鼎沸。

“就是这臭小子！假装和什么谈，背地里偷袭咱们军营！”

“妈的困在这么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老子五天没吃饱饭了！”

“卵蛋都给冻缩忒了！”

“个小王八蛋，弄他！”

整个燕王府都有尚武之风，瑛儿从小生长于斯，当然也会些弓马拳脚，枪法剑术，身手还不算差。可眼见硕大炮弹当面轰袭射来，又如何能躲得开？

“啊……”来不及呼叫。

“都趴下！！”耳边一阵山摇地动般的巨响，一堵墙应声迎面扑到。瑛儿头脸都被牢牢摁在其上，整个身子却飞一样轻了起来。她正云里雾里着，又感自己似乎已经着陆，却迷迷糊糊不知东西地翻滚了好几下才停。

“怎么样？世子你不要紧吧？”小融将她拉起，上下看看，关切询问间，忽然一声惊呼，“你是瑛、瑛姑娘？”

原是小融警觉，瞥见那台铜铳大炮黑洞洞的大碗口对准了瑛儿方向，二话没有，一把抱牢了她，仗着城楼道宽可跑马，将她的头护在怀中，以身为垫滚开三丈远躲避。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位红袍世子是瑛儿假扮的。不过这位姑娘虽不比小王爷，听天晴说也身份尊贵，真被炸散了可不好交代——他总不算白做工。?

“不……不要紧！”瑛儿慌乱挣开了他。

小融被她用力一推，懵了一懵，立即记起来这些大小姐都是授受不亲的，但救人救急，也无暇再多理会，转头喊了一声“世子爷无事，干死那群杀千刀的——他妈的！”帮忙其他守军将士去了。

那边李景隆一听说瞿能已攻入城门，大喜过望，强令要其等待大部队一同进攻，自己领破城之功。可行军如行舟，不进则退，瞿能犹豫之间，常遇春已率援军杀到，势如饿虎，一阵冲杀恰似过境龙卷风，将一千精骑砍得七零八落。王军被削得魂飞魄散，眼看常遇春后方又有援兵赶来，区区一千人岂可硬拼？瞿能只得暂且退避。

等李景隆大军来到，瞿能已被迫出城门，唯一打开的一丝空隙转眼闭合。王军精疲力竭，燕军因此稍事喘息。

道衍仰面观天，见头顶风云涌动，缓缓颔首：“只要熬过了今日，明日北平便如铁桶，定可等到殿下回援了。”

当夜，张玉、顾成等人受令，连夜往城墙上泼水补漏。十月的北地滴水成冰，待到次日天亮，王军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如琉璃晶莹的冰封长城，就苍蝇站着都要打滑，更别提攀援进攻了，云梯光是找到个支点能保证不倒，就得费上老劲。

李景隆气得大骂，勒令大军强攻。

“我六十万的兵，就是尸体也要给我叠上城头去！才一天时间，他们能造出多少炮弹箭头？拿什么玩意儿抵挡！”

实则炮弹确实有缺，可箭矢却不乏，只因这些天打下来，攻守双方你来我往，有借有还。只是用过的箭头很多需重新冶炼削磨，而城里也苦于弓箭手有限，想拿炮弹弓矢回击并不现实。

不过有道是方法总比困难多。在道衍指点下，张玉当众大作了一番慷慨陈词，和着卢家村人挤在听众里接茬捧哏，连声“就是~”“不错不错！”“皇帝小儿欺人太甚！”“王爷可太苦了！”“太难了！”“这分明是要把咱老百姓给逼死啊！”直煽得北平城中男女老少群情激越，大冷天的个个揎拳捋袖，跃跃欲战，要帮王爷一起教训侄子。

虽然他们不个个会开炮拉弓，但一边叫骂一边扔瓦石的本事却是人人在行。亏得北平城墙宽阔，十数万人一路从墙边站到街心，宛如接力一般，有人垒石有人运砖，城下的给城上递“武器”，源源不绝。

借着冰封厚壁遮挡，瓦片、板砖、石块……自垛缝间如雨如蝗投掷而下。也不知谁起的头，当中还掺拌着“一定守到王爷回城！”“王爷很快回来救我们了！”“打死这帮鳖孙儿！”此起彼伏的高喊声，砸得好不容易挨到墙边的王军脑袋开花头破血流，几哇乱叫一片。可除了像李景隆一样边吐口水边跺脚咒骂以外，毫无办法。

“道衍大师算得真准啊！说天冷就天冷，说刮北风就刮北风了。”小融站在城垛看着又一天强攻无果、垂头丧气瑟缩回营的王军，拢手感慨。“难道他也跟天晴一样，能听得懂鸟说话？”

“傻小子~”一旁的大海正要解释，见瑛儿走了过来，拍了拍小融肩膀笑了一笑，“别再犯傻啦！”

瑛儿到了小融近前，施施行了个礼，脸色微红。“上次，谢谢袁公子搭救……当时我太惊慌无措，冒犯到公子了。”

“啊？哦！小事小事~姑娘没冒犯，更不必言谢。也不必叫什么公子，你叫我阿融就好了。”

“那不合适。袁公子……”

“不合适么？也对也对，是我唐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姑娘和我很熟呢，呵呵。那你就叫我名字吧！这样总合适了~”

“呃……”瑛儿觉得也不合适，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真是没完没了，终于决心换一个话题。然而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爷应该很快回来了吧？”还是小融先开了口，不自觉摸了摸下巴，“如果打下了大宁城，会不会就在那里驻扎了？毕竟那里可有十万精兵，可供他如臂使指啊！不像咱们这儿……或者他往山西去，从前他不就帮晋王领过兵吗？从太原进发，也能打王军一个措手不及。哦不对，世子爷还在这里呢！不过也没事儿，他身边还带着二公子，好像他更喜欢二儿子些……”

“殿下一定会回来的！”瑛儿斩截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揣测，“殿下定会第一时间来救援北平！”

他决不会辜负这座城。

这座属于他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