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心刃

塔娜在王帐外踟蹰片刻，通报入内的时候，宋如玥正和另一个女子同在帐内，上半身的甲被拆了一半，正被那女子一圈圈往下解绷带。

女子嘴唇紧抿着，面色不愉，似乎刚埋怨过什么。宋如玥正随口哄她，哄着什么，塔娜听不懂。

见她进来，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了目光，颔首致意。宋如玥任她把自己手臂拆解干净，露出巴雅尔留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用目光往床上示意：“你妹妹在这。”

又皱眉吸了一口气：“轻些轻些。”

塔娜过去看了一眼哈斯，小丫头正睡得香甜，浑然不觉已经改换了天地。她环视一周，见帐内似乎再无旁人，她退后一步，颤声问：“你，不派人看守我？”

“各处都缺人手，”宋如玥漫不经心地答，“你还想闹出什么大动静？”

塔娜：“你就不怕么？”

“怕你？”宋如玥打量她一番，“你打不过巴雅尔吧？”

塔娜黯然应了声“是”，上前要抱起哈斯。但她不知何时脱了力，抱了几次，始终抱不住，还只闷头努力。终究，宋如玥看不过眼，过来单手抱过哈斯：“接着。”

谁知，只一弯腰的功夫，她腰间一轻，余光里寒芒一闪！

所幸宋如玥早有了千锤百炼的定力，几乎是全凭本能就抬脚踢飞了剖风：“你疯了！——不必叫人！”

“我没有！”塔娜尖叫。

“想杀我？”

宋如玥一条胳膊的绷带还没绑好，另一条胳膊里还抱着哈斯，但她周身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塔娜打了个寒战，再次尖叫：“我没有！”

但这一次，她显然是色厉内荏了。

宋如玥注视了她一会，眼中怒意愈烈。她把哈斯放在床上，方才涂药的银刀在指间一转：“巴音阿都沁之女，连匕首都握不稳吗！”

塔娜恨恨捡起剖风，站直的瞬间，再次挥刀！宋如玥信手挡住，震落剖风：“再来！”

“铛”、“铛”、“铛”！

“捡起来，再来！”

“铛”！

“这就是你的能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举刀？！”

“我……我当然是为了报仇！”

“就凭这样的身手，也想报仇？！”

“你懂什么？！”

“铛”！

宋如玥持刀架住剖风，凝视着塔娜羞愤欲绝的面容，气得发笑：“有什么，是我不能懂的？”

“你——！”

塔娜眼睛骤然红了。她好像条发了狠的小豹子，猛地往前一扑。宋如玥有内伤在身，被她扑得一退，全身气血都在喉咙走了一遭。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宋如玥一边被一声声尖叫刺得耳膜发涨，一边架住她疯狂的拳脚，抽空卸了剖风。所幸塔娜此时暴怒欲狂，几乎无有所觉。

“失去了阿爹的人是你吗？！失去了大英雄的人是你吗？！被心上儿郎背叛之人是你吗？！被王上抛弃……抛弃在敌军阵中的——是你吗？！你懂什么？！”

宋如玥——几乎被这些话句句戳到痛处，失控到钟灵都看见她表情狰狞了一秒——很快又笑道：“如何呢？你死了父亲，看错了人，自以为还值得被人救……怎么，明白了真相，天地崩塌了？特意赶来行刺，还想抓个垫背的？”

钟灵语言上也颇有天分，这些西凌语一句一句听得真切，心惊胆战道：“将军！”

宋如玥无暇理她，一手擒住塔娜，将她摁跪在地：“杀你父亲的、驱使你心上儿郎卧底的、将你遗落在敌军阵中的……均是两国战事！向我寻仇，又有何益？！”

“你又怎知……爱恨之间，进退不得——你又怎知！我心都碎了，你又怎知！——你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你又怎知！……你们辰人……杀了你，战事自然平息！！”

塔娜挣扎得剧烈。

“——真的吗？”宋如玥死死控住她手脚，揪起她，逼她跟自己对视：“是你们西夷侵略我大辰，是你们挑起战事！你来杀我，怎么不敢去杀了你们的王、杀了你自己？！你软弱也要有个限度！还有你所谓夹在爱恨之间，自以为进退不得……不过是因你无能、因你不知该爱什么、恨什么！”

塔娜绝望嘶吼：“若非如此，怎说是夹在爱恨之间！”

她双目怒睁，已见泪光。宋如玥盯着她眼里面无表情的自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摇头笑了。

“你既然敢来杀我，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撒手推开塔娜，站直身子：“与人作战，应当手中有刀；与自己作战，应当心中有刀。你是因何而爱、因何而恨，皆要你自己一件件廓清来龙去脉，斩断那些纠葛不清的念头！”

这正是她自己，得以走出噩梦的倚仗。

而塔娜此时怎会听得进去？她咬着牙起身，手里已经再次抄起剖风，朝她合身扑来。

宋如玥手里小刀早卷了刃，连连抵挡。塔娜虽无内力，暴怒之下，力道却惊人，宋如玥不防被她震出一口血来，却是拖不下去了，索性直白道：“我问你，杀了我，能为你父亲报仇？！他是死有余辜！”

这一回，塔娜无话可反驳：“你住口！！！”

“铛”！

“杀了我，你和少布的恩怨，能一笔勾销？！”

“铛”！

“杀了我，下次再到沙场，你的王上就会骑着马来救你，像个盖世英雄那样？！你是没手没脚、只能等着人救吗？！！”

“铛”！！！

这一次，宋如玥终于震落剖风，反手夺过，踢跪塔娜，利刃压上她颈侧要害，声音听着极低极近，像是要用她的颈侧打磨自己的獠牙：“你要报仇，是给谁报仇？该向谁报仇？怎么才能报仇？如果没想清楚，你是报仇，还是送命？！”

塔娜气喘吁吁，仍是恨恨看她。

“回话！”

“我……你巧舌如簧，我无话可说！”

“那我再问你，你想过你父亲、想过你情郎、想过你王上，你妹妹呢？你想过你妹妹没有？！”

塔娜一怔，心虚地恼了，怒吼：“不要你管！！！”

她不知何处又有了力气，一把挣开宋如玥，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紧紧扼住她脖子。宋如玥两眼发黑，剖风已刺入塔娜喉前！

一线冰凉，惊得塔娜再使不上力，却更不肯松手。

僵持间，哈斯终于被方才的打斗争执惊动，在熟睡中不安地呢喃起来——

简直是如有神助，她砸吧着小嘴，迷迷糊糊又唤了一声：“阿姐……”

塔娜怔了半晌，呆呆转头。剖风刀尖在她脖颈留下一道颤巍巍的血痕，她浑若未觉。

哈斯仿佛做了什么噩梦，已经哭叫起来：“阿姐！”

两条泪线，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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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哭耗尽了塔娜的力气和锐气。

她垂着脑袋抱起哈斯，摇摇晃晃欲走，宋如玥忽然低声叫住了她：“欸。”

塔娜没有回头，只是站住了。

“萨仁是知道我在这里，才没有救你，并非抛弃了你。”

塔娜仰起头，哑声道：“不必告诉我了。”

而后，便掀帘出去了。

宋如玥彻底站不住了，用手撑了一下，才没直接栽倒。她对钟灵招了招手：“快来快来。怕是白费你方才一番辛苦了……哈斯恰在那时候哭，是你做的？”

钟灵沉着脸道：“确实是我。但我看我那番辛苦也不算白费，将军糟蹋起来，不是很开心吗？什么事，非得打一架，不能让我去跟她狡辩一番？”

宋如玥失笑，正打算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忽然又咯了一口血。

“方才耍帅用武，你这内伤愈发严重了。这方才第一战，往后怎么办？”

宋如玥缓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左右这一仗赢得漂亮，往后……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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