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挑衅

穆衍虽是骑虎难下，可面对这区区一支豫军小队，士气正足的穆军，也有的是办法。

就像当年宋玠和卫真人多势众、剿灭了宋珪一样，如今穆军人多势众，收拾一个宋玠，不算什么难事。

宋玠当然也知道，他更不是那知死而往的性格，一路指挥，一路就偷偷开溜了。

就连宋如玥，也是在他足足跑出去了十里之外，才发现的。

发现得这么晚，倒也不能怪她，因为宋如玥无论战胜战败，“逃”的次数实在太少，甚至可说是没有。宋玠这一举动简直令她怒不可遏：“启王真是好本事！”

“不敢。”宋玠从容笑纳，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他一把拽过宋如玥，用力过猛，以至两人战马几乎撞到一处。而一支铁箭擦着宋如玥的脸冲了过去，险险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宋如玥一时有些尴尬和难堪，脸色愈发难看了。

“追得真是紧……”宋玠回头看了一眼，嘴上说得急迫，却依然气定神闲，“倒也是个痛快性子。”

“谁？”宋如玥骤然扭头看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人吃了宋玠的亏，而此地称得上“痛快”的，就她知道的，只她一人而已。

而她的警惕，却只引得宋玠发笑：“总之，不是你，放心。”

宋如玥自然不信。尤其细一想想，更是疑窦丛生：她当年义无反顾回头，却在杨村落入宋玠之手，这才知道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而这一回，她依然是义无反顾回头……

不知是不是，依然在他算计之中。

而她还被宋玠半揽在怀里，顺势一挣，宋玠顺势一松，这两个曾经血脉相连的人，毫无瓜葛，再次分开了。

偏巧宋玠又在此时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话。

他问：“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回来呢？”

宋如玥更是浑身一乍，几乎对他怒目而视。

可是这一回，宋玠并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宋如玥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别的地方。

“无论如何，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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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广泛的战局，与他们这一方悲喜无关。

其实这样的年代，就连战争也懂得看人下菜碟。像宋如玥宋玠这样身份的人，别管如何如何落魄，只看在战场上，局势也时而照顾他们一二，太惨烈的场面，都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宋如玥虽然是莽勇，出生入死数次，但那也只是她横冲直撞得太猛。换了宋玠这样深沉性格的人，领兵两三年，统共都没受过几次伤，可说是实在难得。眼下宋如玥在他身边，又全然心不在焉，自然不会注意到这场战事的残酷。

但大有平凡普通人，甚至平凡普通人中的出类拔萃者，仍要在血水里摸爬滚打。

王鸣，方才被指来与宋玠交涉的那个使臣，就是一例。

他方才实在有些倒霉，被人一刀捅穿了肚子。但他不愧是中气十足，危急之际，还能一肘夹住对方的刀，另一手手起刀落，转眼就将对方开膛破肚。

可是他倒霉的事竟然还没完：谁知那人是个不讲理的，“呸”地吐了口血痰，正中他额头！

王鸣大怒，连自己生死都忘了，把人扑倒了就是一顿猛揍。谁知那人竟然还有余力，捂了血淋淋的肠子，使劲挣脱了他，啐骂了一句，拔腿就跑。

王鸣哪肯？何况此处还是穆军占着上风——他大小算个头目，顿时呼朋引伴地扑了上去。不料那人无比狡猾，三绕四绕，竟也消失了！

有往日里交好的人劝他：“别追了，大鸣，这追也追不到啊！”

王鸣却始终咽不下那口气，一咬牙，一跺脚：“咱们一起追！这小子挨了我一刀，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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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军，中军帐。

穆衍已经收了怒气，只在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笔，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外头血肉横飞，他在里面作诗。

战场上有什么新报，通传进来，首先都是要找到老三禀告，他已然不再过问了。

毕竟，局势在他们这等聪明人眼中，已然十分明朗。就像顶级的棋手观棋，能比黑白二方都多算出十余步——倒也少了许多趣味。

至于这盘棋，谁都能猜到，豫军已在绝路，唯一的变数就是宋玠。此时此刻，他琢磨的是家国层面的大事，像王鸣这样的小角色，落到他耳中，虽是他亲自随手指派出去的那么一个人，印象却也不过是“这名字倒有点耳熟，却不知是谁”。

能浮起一点波澜，可是，实在是太不起眼的一丝波澜。

代他处理事务的老三也稳重可靠，在一旁听着战报，一条条部署都井井有条。穆衍也放心他，只不过听了几耳朵，便彻彻底底地将心思放在了别的事上。

过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问：“距离方才见宋玠，过了多久？”

老三不明所以，掐指一算，答道：“回主上，已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穆衍心底有点发冷，脸色就有点发白，顿了顿，才不动声色地又问：“如何？还要费多少功夫？”

他虽是不动声色，但老三实在了解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丝薄薄的怒意。因此开口之前，他谨慎地回想了一番，不知有何错漏——

还真有一个。

宋玠手里才多少人，穆军又有多少人，何以能打两个时辰？

何况——他小心地瞥了眼穆衍的神色，屏气开口：“主上，现在，战局依然不甚明朗……”

穆衍轻轻吸了一口气。

老三忙跪地叩首：“主上莫急，属下这就亲自出去看看！一个时辰之内，必献上启王人头！”

“启王人头？”穆衍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耐还是嘲讽：“启王人头，岂是你能摘的？”

他叹了口气，终于搁了手中的笔。他手是很稳，放笔的时候悄无声息，可惜，不知怎么，似乎忘了刮墨，在毡上滴了好大一颗墨。

“方才战报，你梳理梳理，孤亲自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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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衍，说起来，是天下诸王中少有的能与宋玠一较高下之人。听了几句，便皱了眉：“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三想了片刻：“主上是觉得其中有几桩事，与王鸣的情况太过相似？这倒……”说着，连他在穆衍面前这样谨小慎微、处处留心的人，都不自觉地笑了笑，暗觉穆衍太过仔细，却也答了，“或许，是主上多想了？我们眼前，显然都是一批乌合之众，只一个启王，怎么也不至于精细到这地步吧？何况，这处处都是小人物，启王高高在上，哪里顾得过来？”

穆衍并不赞同，摇了摇头：“与启王为敌，还是不要心存侥幸的好。”

但老三说的，却也有理：这些不妥之处，都是如王鸣这般……战时本就热血上头、被些琐碎杂事激怒了的小头目们。说来轻巧，可这样的事就像是梨子外头腐坏了的黑点，单看总不惊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一点一点，连成了一片一片，慢慢地浮现了出来，眼看，就要吞下全局。

穆衍终于不能打算袖手旁观了，将先前战报都细细一看，手指在其中一页上圈了圈。因墨迹未干，还蹭了一点在指尖上，被他用指甲一刮，碾去了。

他手指圈出的那一点，写着个地名。

“湖浮”。

“去查查这个地方。”他盯着那两个字，低声下令。

老三却没有立刻应是。

穆衍觉得奇怪，侧眼看了看他：“有什么，直说。”

老三道：“是……可是主上，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怎么？”

“这个地方，本就是永州到永溪的必经之路，是永溪水下游，依着湖建的一县啊。”

穆衍心有大抱负，未必比燕鸣梧低，因此，对天下山川了如指掌。这个，他自然也知道：“没叫你说这个。”

老三：“属下多嘴。辰恭起兵，就曾在湖浮屯了一小支兵，他们虽是后来随辰恭去了永溪，但湖浮攻守兼备，难说，不会被辰恭手下，也拿来做驻兵之地……”

穆衍一顿。

下一刻，他骤然起身：“王鸣那样冲上去的人，究竟有多少？”

老三为难道：“这却……这却不太好计算。”

他话音未落，穆衍已经飞快地将一众战报翻到了底。那些都是随着上报随着写的，尚且不全，其中记录的局势也绝没有现在真实的局势严重——

这样的战报，与其余战报，都已经是五五之数了。

穆衍手里抓着一叠纸，又去叫老三取新的。只见新的一取回来，挨个地数下去，一个追了过去、两个追了过去……无一例外。

他咬着舌侧，面沉如水，慢慢坐了下去。

“追不回了。”他低声道，“如此多的人，要撤回来，又是在这样的情绪下……只怕即刻要军心涣散。到时候，一溃千里的，可能就成了我们。”

从宋玠那一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已经知道自己被逼入了一个输不得、输不起的境地。但是，是手里抓着这叠战报，他才明晰地意识到，如今穆军所谓的“占尽上风”，在宋玠面前，是一个多么脆弱不堪的状态。

但穆衍骨子里，也是有一腔狠意的。

“不过无所谓。”他笑道，“本王亲自来此，也不是为了给他们留什么生路。先杀谁，不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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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王帐中就下了令：

穆王殿下知道众多将士受辱，怒不可忍，遂令三军追击，先剿灭了那些无耻之徒，再回来，料理启王这向贼子卑躬屈膝之辈。

穆军，反倒愈发振奋，一路摧枯拉朽，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