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邀约

宋如玥是这些年身心俱疲，因此才归心似箭。而那些心怀天下的皇帝们，正是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岂能安生。

穆衍已经习惯了失眠，月上中天，他施施然起行，到了营地边缘，赏月。

越到兵戈纷乱的时候，他似乎越有这种雅兴。他与燕鸣梧不同，燕鸣梧是“狂傲”，自视高人一等，盛气逼人，但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能让他坐下来，平起平坐地聊聊天，李臻就是其中一个；穆衍却是“高傲”，看似从容随和，却视旁人如刍狗，除了少年那阵无疾而终的心动，再无人能牵动他的心绪。

辰阮是真正的温静良善之人，与她纠葛的却都是这样的男人，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幸而她不曾活到这样的岁月，否则，越是温软良善，就越要被撕得粉身碎骨。

而一轮月，也就能勾起穆衍这么多心绪了。

他不似燕鸣梧那样，有傻小子睡凉炕的心火气，倒像是有些畏寒，从怀中掏出一壶热酒，抿了一口，握在手中。

他那个叫老三的属下有些为难：“陛下，今夜最冷，怎么偏偏今夜出来？像往常那样，在帐内品茶读诗，岂不好么？”

穆衍笑道：“正是因为最冷，月色才最清寒，正是赏月的时候。”

话里话外，老三替他畏寒，他却并不在乎。

他看着那轮清高的月亮，眼中却浮起了一丝嘲讽之色：“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老三哪敢猜。

穆衍知道，自顾自道：“朕在想，宋如玥此番上阵，行事与从前判若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话老三会接：“似乎……是自从与燕皇帝交手以后。”

穆衍一笑，天马行空道：“先前，她来朕的皇宫，已可见是病弱难支，全靠一口心气。这样的人，非要来前线，这么折腾地打仗，肯定是有所谋。可笑我大穆，却无一人知道她在图谋什么。”

他的话，老三多半接不上，已经习惯了，只在旁边垂手而立，豁出脸面发问：“我大穆无人知道，难道燕国就有人知道？她——”

他忽然顿住，脸上一派震惊。

穆衍微微颔首。

“宋如玥与宋玠感情甚笃，经历了这些年、这些事，她来领尸的时候，朕瞧着，也仍不假。听闻宋玠那段蝇营狗苟的时候，常借出战之名，与对手交接密信。这一手，想必，他妹妹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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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衍时常料事如神，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再次验证了他的猜测。

次日交战，宋如玥突发伤病，摔落马下。天铁营素来以她性命为重，勉力护持，不再主动出击。辰军大军失了主心骨，原本优势的一战竟以一线之差输了，失了百车粮草，被围困青尧。

几日后，宋如玥带伤突围，虽然面色苍白，但仍是她一贯的风格，不退反进，直奔鲤关。

——燕鸣梧，此时还在鲤关。

燕军自然奋起反击，但宋如玥醒来，天铁营又是百炼出来的一支精兵，无往不胜。沿途，宋如玥配合谢时、甘慈、蒙望等人，一路作战、一路深入，其间撤退的辰军燕军，有意无意挡在燕穆二军之间。

穆衍察觉得很快，自那月夜起算，五日之后，他便亲自率兵拔营，试图另取远道，逼近鲤关。燕国将领云意亲自现身阻拦，两军阵前，他和和气气地劝：“穆皇陛下既与我大燕联手，自当知道非礼勿近的道理。如今我大燕有些小小危险，还请穆皇陛下远离些，以免有些糊涂人，也将穆皇陛下视为仇敌了。”

封德传了穆衍的话：“既是两军联手，岂能有人如此小气？安乐来势汹汹，换了是朕也难以抵挡，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盟友受困？”

两人这样来去数回合，终于，云意无话可讲，也不再说话，只沉默地，挡在穆军阵前。

次日，穆衍拔营，再次绕道。这一回，他直取辰军，也同宋如玥一样，是一路厮杀。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做好了血雨腥风的准备，这一路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残酷，甚而，他一边避让燕军，一边与辰军纠缠，脚程还比原定的快了一两天。

然而到了此刻，他是想继续走要继续走，不想继续走也要继续走了。

被算到这一步，穆衍不慌，只觉得奇怪：燕军是全力阻拦，与辰军不同，此事并非燕鸣梧为之；谢时甘慈之流，虽是奇才，但终归是将才，单论算计人心，还算计不到自己头上；宋如玥更是不通此道，从未听说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诡计。

背后出了这主意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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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出了这主意的人重重打了个喷嚏，险些撒了姜汤。旁边有人幸灾乐祸地嘲笑：“才刚数落完我，怎么样，你也受了寒吧?”

钟灵冷笑：“这才只是一个喷嚏，等我也连打了三个，将军再来嘲笑我吧。”

宋如玥窝在一床被子里，哼了一声。接过姜汤，她又担心：“你方才……没打到碗里去吧?”

钟灵顿时恼了，翻了个白眼不理她。

宋如玥本也只是逗她一逗，钟灵的细心，她是明白的——三两口已经喝完了姜汤，暖得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

放下碗的时候，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帐中沙盘舆图。那旁边依旧压着一枚小小的棋子，棋子上同样写着一个数字：

肆。

写下这个数字的时候，她玩心正起，字迹张扬，放下棋子的时候，对钟灵笑道：“这就叫放肆。”

……钟灵都不知道怎么理她。随着棋子上数字的减小，宋如玥愈发玩心四起，眼里总是闪着兴奋的光。

钟灵对此，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但问宋如玥，那厮又故作神秘：“不可说。”

眼下，钟灵再次发问：“将军叫我和谢元帅一同定计，要和那两位皇帝聚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宋如玥装没听见，自顾自哼着歌。

钟灵：“……”

她往后一仰，彻底放弃。正巧夏林在外面求见，宋如玥应了声，他进来先瞧了钟灵，便笑了，道：“见过殿下。”

宋如玥道：“我在欺负钟灵，你若是心疼了，就替我哄哄。”

于是夏林也失笑，钟灵对他道：“瞧，我早与你说过，我哪有将军乖僻?”

夏林做投降状：“真是如此……殿下，今日天铁营迎战，得了一封信件。看封面落款，是燕皇帝给殿下您的。”

宋如玥顿时跳了起来，接过信，撕开两三眼看完，一皱眉，又从头细读。

她面色似有些不快。

看完，她冷笑一声，将信往桌上一拍：“燕鸣梧，真是好大的狂气！”

钟灵忙展信一瞧——

“……朕观碧瑶将才，难以多得，屈居深宫，岂不可惜?朕广纳天下良才……”

前头是说他欣赏碧瑶已久，后头便是些高官厚禄的好处，还再次允诺，若得碧瑶襄助，日后若有燕国占领永溪的一天，他便会重金修葺永溪皇宫，分给宋如玥做别院，他绝不踏足。

“他发什么疯?”宋如玥问。

钟灵夏林二人也不懂。

宋如玥只觉得可笑，随手把那信一折：“留着吧，留着，当个笑话，没准还能图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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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想，燕鸣梧真像是铁了心，接着一段时日，不时就有这样的信件送至。起初还好，越往后，越逐渐有些诛心之言：

他说，燕国并非辰国，没有西凌积弊，供得起豫皇室遗产，不会为此拖累。

宋如玥看完，脸都是青的。

不得不说，燕皇帝陛下在别的事上都是人中龙凤，“利诱前朝遗孤”这事上，却有些过于出类拔萃，出类拔萃到宋如玥每每看了，都想骂娘。

而就在这样嚣张无礼的信件一来一来之间，宋如玥终于得偿所愿——

燕鸣梧、穆衍，与她自己，终于在鲤关聚首。

或许，说是聚首也不准确，毕竟鲤关城内泾渭分明，三方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最终，是兵力最少、不及穆衍一半的宋如玥，伸手攥住了先机。一封邀约，由天铁营夏林和莫恒，分别送至两位皇帝帐前。

他们二人准备的，是同一套说辞。

“大豫安乐公主，邀陛下一叙。”

不是统领天铁营、久经沙场的碧瑶将军，不是执掌凤印、与辰皇帝共分权柄的辰皇后。

两位陛下都是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燕鸣梧听了一笑：“看来，朕还是不曾打动碧瑶，是朕想错了。”

穆衍正常得多：“何时，何地？”

莫恒：“明日辰时，扶摇巷首。”

扶摇巷，正是穆衍和燕鸣梧划地而治的分界线。穆衍问：“除了朕和安乐，还有旁人？”

莫恒颔首：“还有燕皇陛下。”

穆衍笑了一声：“安乐这是吃准了，朕和燕鸣梧都不会拒绝。”

莫恒听了这话，心就放下了一半，只低头不语。穆衍总算是个好脾气的帝王，纵然不痛快，却也不会给人难堪。

燕鸣梧却没这么好心，他半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林：“朕记得，你颇得宋如玥重视。若是朕扣押了你，以你威胁，她是否就会乖乖听话，答应朕的要求了呢？”

他语气逼真，有那么一瞬间，夏林真是被他唬得一楞，但转瞬明白过来，笑道：“陛下说笑，我一介小卒，哪能左右殿下与陛下间决断？倒是我们殿下的脾气，陛下也知道，最不吃这套。陛下真要这样，怕会弄巧成拙。”

燕鸣梧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