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Chapter11

画上的女人有一张绝美非凡的脸，也正是因为这副绝佳的容貌，她被路易斯暴虐成性、人格扭曲的父亲从南方小镇一路掠到了谢菲尔德。

她每天郁郁寡欢，在路易斯7岁那年便因抑郁而去世了。

“完美的描摹。”绅士如是称赞道，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过多地予以注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个衣着单薄的画家身上。

奥斯卡报以感谢，随后调好色板。

女人穿着奶油色的花边连衣裙，头发如路易斯一般，是浓密的黑色，除此之外，怀表的照片上就再没了其他色彩。按理说，这上色理应很简单。

但奥斯卡被身后的绅士紧紧注视着，几番动笔不成。

他回过头，对绅士说：“抱歉，路易斯。你这样等着，我竟然无法专心。”

“我甚至都没有让您坐的地方。”他有些难堪，公园周围能坐的就只有一个脏兮兮的长椅。

“没有关系。”绅士说完，大方地坐在了那里。

“不，很有关系，”奥斯卡说完，去拉他起来，又回头收好画板：“让我们走吧。”

“最起码找个干净的地方歇脚。”

奥斯卡背上画架，把他那堆被舅妈称之为“破烂儿”的工具收进了布包。

他和路易斯一起步行，途径国家美术馆。望着那恢宏的灰白色建筑，奥斯卡问：

“您想去看看吗？”

“里面有很多大理石雕塑，还有您最爱的达芬奇。”

“当然。”

他和绅士一起从高耸的大理石石柱旁经过，进入美术馆的大门。典雅的艺术殿堂截然呈现在他们面前，迷宫般的展厅将人类的艺术精华全然惊艳地放送。

奥斯卡在这一年内，曾无数次来到这地方，但他依旧逛不厌烦。

伦敦的国家美术馆收藏了从13世纪以来的美术作品，这里是画家们的天堂，是每一个绘画爱好者向往的名人堂。

文艺复兴三界，威尼斯画派，来自法国、荷兰的画家，灯塔式的人物，永恒的艺术，人类精神的高潮！

走过这条艺廊，就好像在领悟一部清晰的艺术简史，奥斯卡真是爱极了这地方，他最大的快乐便是泡在这里。

兴冲冲的画家同他的绅士朋友走在画廊上，充满憧憬地与对方讨论自己以后的理想。

“我很想去佛罗伦萨求学，我明白，自己的水平还远不够格，想要提高，就必须去最杰出的绘画学院深造，但这都需要以后再说。”

因为奥斯卡没有钱，他甚至都没有一套像样的画笔。

路易斯先生默默地听着。

他们在达芬奇的《岩间圣母》前停下来，这幅宗教作品被镶上了纯金的裱框，以显示它的无限珍贵。

奥斯卡更是接连不断地给了它无上崇高的赞名，他转过身，问绅士：“您呢？您喜欢达芬奇的哪幅作品？”

“《维特鲁威人》。”

“噢。”奥斯卡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答案。

《维特鲁威人》是达芬奇大师用钢笔和墨水绘制的手稿。在画里，一个男人浑身□□，面目庄严，在一个圆圈中摆出“十”字型和“火”字型的姿态。

奥斯卡不太明白：“为什么？”

“他全身都紧紧地卡在一个图形里，头、脚和手指各为端点，被箍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即将被解剖。”

奥斯卡不说话了，他忽然觉得绅士的话有些吓人。

“没什么。”路易斯说，他继续往前走，刚才给人古怪的感觉转瞬又消失不见。“抱歉。”

“没关系，这是很特别的体会。”奥斯卡说，“我喜欢那幅《世界救世主》。”

“尽管我不是基督徒，但我仍为这幅画里耶稣的凝视所震撼，它让我感觉，我没那么可怜。”

“你不可怜。”绅士说。

“唉，”奥斯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每天过着一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但我在爱尔兰的时候，生活并非如此。我在乡下教书，帮乡绅画像，饥.荒之前，我的母亲尚且在人世……”想起这些，他情绪很是低落。

“你并不可怜。”绅士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您一定是圣约翰，先生。”奥斯卡在画廊的尽头，伸出双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谢谢你，路易斯，你是我忠实的朋友。”

几秒后，他脱离这个温暖的怀抱，但却被绅士重新按回在胸膛上。

“那么，你一定是圣方济各。（圣经圣人之一，生活清贫但仍旧心存快乐）”

奥斯卡笑起来：“我们继续逛吧，等到晚些时候再去剧院。”

整个下午，他们都一同作伴。当特拉法加广场响起傍晚六点的钟声时，他们一起徒步走到了大剧院。

暗红色的厚重帷幕慢慢拉开，逐渐露出了舞台上的光景。

台下的观众们瞬间安静下来。

女主角穿了一条灰蒙蒙的破棉布裙子，正可怜地跪在壁炉边上添柴。

神情看起来悲惨极了。

随着灯光亮起，和女眷们来看戏的弗洛拉惊讶地发现，在对面高台上落座的男人——

正是她的路易斯表哥。

从未来过这种场合的小画家，被路易斯先生带到了剧院的二楼。

这里是看戏的最佳视角区，从二楼的高档包厢上看，可以看到舞台及观众席上的全部景观。

包厢内部摆着白色的典雅圆桌，桌面上有一个银质高腿盘台，上面放有新鲜水果和精致的蛋糕，看起来舒适极了。

奥斯卡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他显然连坐下都有些不大自在，倒是路易斯先生沉稳地坐在一旁，专注地看向舞台。

女主角站起身，迈着轻盈的台步走到舞台中央。倾诉自身悲苦的歌喉婉转响起，奥斯卡很快便沉浸了进去。

故事中的汉密尔顿夫人爱玛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在她12岁时，她随作保姆的母亲来到伦敦谋生，因为出色的美貌成为了一个军官的情人。

没过多久，这位军官就欠下了大笔债务，反复颠簸流离之后，英国驻那不勒斯大使威廉·汉密尔顿爵士被爱玛惊人的美丽深深打动，把她带回了家。

爱玛来到伦敦，凭借着自己的美丽和聪明一跃成为了交际花。她的打扮成为了英国一时的潮流指向标，风头之劲在王宫和国家里一时无两。

后来，她认识了英国著名海军将领霍雷肖·纳尔逊。也就是特拉法加广场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将军。

虽然爱玛已经开始发胖，曼妙的身材有些走形，可是她仍旧性感，浑身散发着芳香馥郁的女性魅力。因为爱玛出身低下，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爱护她，而纳尔逊平民出身，政敌无数，两颗孤独的心才刚一靠近，便迅速燃起了熊熊的爱情之火。

然而欧洲的战争仍然在继续，拿破仑大军势如破竹般攻占了那不勒斯，此时的爱玛生下了纳尔逊的女儿。纳尔逊公然离开妻子，购置了一个小农庄与爱玛同居。

在特拉法加海战胜利后，纳尔逊不幸牺牲，成为了民族英雄，英国在圣保罗大教堂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有许多夫人小姐们在葬礼的这一桥段掏出了手帕，擦去脸上的眼泪。

但英雄注定是一个完人，人们一向不喜欢这个叫爱玛的女人，认为她是纳尔逊将军人生的污点。于是，汉密尔顿夫人被英国人民彻底地抛弃了。

年老色衰的她终日酗酒，在贫困潦倒中挣扎度日，还因欠债两次入狱，最终一代没人在加来孤苦地死去。

可怜的艾玛！美丽的乡村姑娘与身经百战的将军，听起来就像是莎士比亚笔下跌宕动人的戏剧。

奥斯卡也为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打动，他全程紧皱着眉头，为每一段情节而忧心忡忡。

他觉着这幅样子有失自己男子汉的风度，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平缓自己的心情。

察觉到身边投来一道火辣的视线，奥斯卡侧过脸看向路易斯先生。

他的嘴唇艳丽又水润，那甜美而细小的泡沫无意中被沾在唇边。在路易斯的眼中简直可爱到了极点。

他眼看着高大的、令人尊重的绅士居然凑近过来，吻上了自己的嘴唇。

真是疯狂，这会吓到他的。

路易斯对自己说。

可是身体却自作主张地先行动了。

奥斯卡僵住了，只觉得嘴唇上触感冰凉，浑身发冷。

弗洛拉也惊住了。

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小姐差点就要尖叫出声，她突然站了起来，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两人，嘴巴张大，与父亲如出一处的腮帮子更显宽厚。

路易斯冷冷地向对面扫了一眼，弗洛拉如同受到了震慑，没敢再做出任何动作。

高大的绅士松开了对方的肩膀，发现怀中人的脸颊迅速酡红成一片，唇边还留有刚才激情过后落下的水光。

路易斯刚要抬手帮他拂去嘴唇上的水光，下一秒，俊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先生！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年轻人吓得惊慌失措，脸都白了，几个快步走下了楼梯，消失在拐角里。

作恶者没有去追。

路易斯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

他不是在游学期间没有过澎湃的激情，可对着一个男人，这还是头一次——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失礼了。

全伦敦最出色大胆的交际花，也要为他来得汹涌澎湃的爱意避让三尺。

也许是因为这位孤独的绅士从来没有体会过任何人类应当体验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与他毫不相关，以至于他的心沉浮已久，抓住一棵浮木后就会死死抓紧不放。

路易斯太急躁了。

这点急躁反而显得他更加可怜。

弗洛拉刚下马车，便匆匆地提着裙子，冲上楼找莫里斯夫人。

“妈妈，卡蜜儿呢？”

莫里斯夫人正在和裁缝商量新裙子的尺寸，“她去参加茶会了，瞧你这副冒失鬼的样子，怎么了？”

“妈妈，表哥是一个骗子！”

“他跟本就不是和别人去决斗！”弗洛拉顿了顿，白花花的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他，他，他……”

“你倒是说呀。”莫里斯夫人皱起了眉头，为她吞吐的样子感到烦躁。

“他和一个男人接了吻！我亲眼所见！”

“天！”

镶着亮色珍珠的蕾丝裙带从手里滑落，母亲陡然睁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