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闭上眼睛,虔诚地跟随主教祷告着,在这一过程中,垂顺的头颅始终不曾抬起。他们贪婪地呼吸着教堂上空的空气,好像这里是一方净土,多呼吸一些就能减轻一分痛苦似的。
奥斯卡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实际上,他并未听清主教具体在说什么话。
仪式宣告结束时,有几个黑衣服的神甫们一齐搬来了一只大桶。一人掀开盖子,里面热熏熏的蒸汽便散发上升,没入空中。
人们瞬间围了上来,他们太饿了,以至于开始哄抢。
“请不要抢。”艾萨克主教站在人群中央,高声呼吁:“我们还有很多。”
“请不要抢!”
他弯下腰,把人群里摔倒的小孩子抱了起来,然后走到队伍前列,把孩子手里的餐盘率先填满。
“抱着孩子的妇女先来,其次是老人、然后才是男人。”艾萨克主教说。
他那只干净的手拉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站在宣告台上。缎面的白鞋干净的一尘不染,金色的十字在胸前熠熠生光,尤其配上那张俊脸,像某位尊贵的神祈一般,没人敢不接受他的指挥。
包括那两个爱打架的混混也是,他们站在人堆里,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嘈杂的声音了,老实地排成一队,静等着。
排到奥斯卡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所幸这时桶里还剩下老些。他看了一眼,是一锅浓稠的山药粥。
温暖的粥熨帖他干瘪已久的胃。白粥味道鲜美,让他连喝了两碗。
奥斯卡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流浪的日子让他瘦脱了形,他坐在角落里,挽起裤脚,看着自己丑陋的小腿出神。
艾萨克主教在人群里走了两圈,直到确认大家通通都用完餐后,才抬脚离开。
刚要从大厅离开,忽然有人大步走过来向他汇报:“主教,圣地权的政事有结果了。”
艾萨克主教神情漠然严肃起来:“怎么样?”
他的心情有些急切:“会发生战争吗?”
“土耳其谁也没敢得罪。”汇报的人说。
“果然是这样。”
近来,俄国同土耳其争执起圣地权,在之前与不列颠产生的矛盾也愈发地尖锐。
最重要的是,英国王室对于圣地权的态度也令人捉摸不透。
作为跨欧亚和北美的庞大帝国,向来以野蛮武力而著称的沙俄让欧亚诸国战栗不已。
俄国作为反法联盟的勋章功臣和镇压欧洲革命的主力,在欧洲的地位已经不可一世,更不必说在亚洲。
按照不列颠内阁历来奉行的均势政策,目前这种紧张国际形势,让人由衷地怀疑,一旦霍乱的灾难过去,战争是不是就会接踵而至?
被上帝选中的人们喘息未定,便又要被新的战争浪潮所吞噬。
一切苦难都没个尽头。
没有办法。
人就是要在爱恨中痛苦挣扎,没有人可以遁逃,只能努力忍耐。
正在艾萨克主教沉默不语时,门外又走进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的身侧配着一把长剑,看上去像一个来自宫廷的人物。
“别担心了,艾萨克。”
“那不过只是一群倔强的旱鸭子,很好对付。据说他们还留有农奴,我从不知道欧洲还留有这样落后面貌的国家,战争是必然的……但也会很快过去。”
他拍了拍主教的肩膀:“局势已经成了这样,俄国的君主迫不及待地想展开一场大战。”
“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衰落,就算是真的打起仗,英国也不会输。”
“英国必须要参战吗?王室的消息也是这样?”艾萨克主教湖绿色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一点光亮。
“是这样的。”
那光亮很快便暗了下去,“是这样吗……”
白衣主教的情绪似乎受到了负面影响,他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正要经过大门时,余光注意到独自在角落里待着的年轻人。
身形单薄、面黄肌瘦、脸上有不少的伤、还有一条歪曲受伤的小腿。
他脚步停滞了一会儿,温柔地问了一句:“你吃饱了吗?年轻人。”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主教才发现他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淤青下透着紫莎,显然是和人发生过一次不小的冲突。
这么严重的伤口,让人乍一看还以为他不是什么善茬,但年轻人的那双眼睛却让主教觉得,事实并不如此。
“当然,主教大人。”奥斯卡朝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尽管他的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您赠予我们的粥实在是美味。”
“我甚至想恳求您把‘贪食’从七宗罪中除去。”
主教那张随和的面孔突然笑了起来,奥斯卡没有宗教信仰,但此时看到他的周身宛若发出圣光:“我会向教皇请求的。”
他向身后招招手,叫人来给这个年轻人上药,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早起。
画家舒服地睡了一整宿,醒来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昨日还富丽堂皇的教堂顶上,布上了一层积雪,让这座天地之间的建筑显得更加气势恢宏。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在房上帮忙清扫,还有孩子们在底下的雪窝里嬉笑着玩耍。
昨晚,神甫们写了一张关于流浪人员的名单,每个人都被分配了工作,任务不重,教堂给他们布道、提供住所,免得他们颠沛流离,同时,这些人也得承担一些责任。
奥斯卡本可以做力气活儿,但他们发现奥斯卡是个跛子后,就把他挑了出来,叫他去鸡舍里做帮工。
外面太寒地冻,实在是太冷了。他那件厚外套根本抵挡不住冷风的侵袭,但鸡舍里却很温暖。
奥斯卡跛着脚,提着桶,在所有鸡笼前的凹槽里洒下米粒,然后才坐到鸡舍的门栏上休息。
无论如何,他苟且能熬过这一段苦命的日子。
但愿如此吧……
画家抬头仰望起天空来,只能看到头顶灰蒙蒙的一片,他的脸上不见痛苦,但人们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这个年轻人内心的挣扎。
没过一会儿,奥斯卡头发上,肩膀上便到处都是雪花。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没人和他说话,只有那个妓.女经过时会偶尔搭两句话。
“我说,你有点傻。”她边用手指绞着毛线,边说。
“你只是个帮工,可你一个人就承包了整个鸡舍。”
“挺轻松的,不是吗?”奥斯卡看着她飞快翻飞的手指。“我还挺想找点事情干。”
“那为什么不画画?”妓.女问。
“最近我不会再画了。”
“干嘛?”听他这么一说,妓.女反倒有点惊讶。
“你说得对,我应该找点能生存下去的营生。”
他扫视一眼人群,这些人里,有的一路上牵着家里的牛,一天挤一点牛奶出去叫卖,有的给人做工,有的会缝衣服,有的替人哺乳孩子。
妓.女有些吃惊,毕竟之前在莱斯特城,他可是那么痴迷于绘画的家伙:“不可思议。”
“午饭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别人都在排队了。”
奥斯卡和她一起来到大厅,他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和所有人一样,等候着神甫的到来。
他站在色彩鲜艳、玲珑剔透的花窗之下继续发呆,却忽然没头没脑地被妓.女夸了一句:“你站在窗户底下的模样真俊俏。”
“你该把你自己画进画里去。”妓.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是脸有点花。”
“少跟人打架了,穷画家。”
“不会了。”奥斯卡盯着自己的手心看。
“是的,瘸子,你早该这么想。”
这段没营养的谈话很快归于沉默。
画家看向窗外,雪越下越厚了。
索尔兹伯里教堂是英国数一数二闻名的教堂,在艾萨克主教的带领之下,每个传教士都在做善意之举,他们收留路过的可怜人,分发暖和的白粥,让流浪汉们晚上在这里睡觉。
穹顶上的壁画是达芬奇的作品,奥斯卡曾在路易斯家里的画册上看过与之一模一样的图画,没想到今天能亲眼所见,画家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头顶上,达芬奇塑造的宗教人物犹如雕像般浑厚,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充满人情味的世俗男女,而不再是中世纪画风下,那种呆板的幽灵。画面具备完美的轻灵感和深度感,人物仿佛被体积感和重量感充实。
有关于圣方济各的一则天真的故事,有高大魁梧的英雄们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庄严肃穆,俨然成了不朽之物。
冬日的阳光透进来,辉煌的面纱笼罩众生,让人有一种精神上的震撼。
奥斯卡是一个写实派的肖像画家和自然风景画家,从未对宗教画有过这样彻头彻尾的感悟,但就在今天,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路易斯先生最喜欢的画家是达芬奇!因为那是上帝派遣来的天才!圣母的专用画师!
宗教画,真是人类的瑰宝,让人为之倾倒与着迷。
金发的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画架,那是来自温斯顿先生的馈赠。崭新、精致,是艺术商店里能摆在橱窗的那种好玩意儿。
而他现在却……
他用伤手拿起画笔,发现上面的狼毫也掉得厉害。奥斯卡不禁问自己的内心,还要接着画下去吗?
已经到了用餐时间,忙碌的人们终于可以吃上热腾腾的午饭了。
只有画家靠在角落里,在他的笔下,画纸上的人物渐渐有了一点雏形,但奥斯卡对宗教了解不多,画不出什么真切动听的故事,对人物形象也把握不住。
他紧接着想到,兴许自己可以借用一下艾萨克主教的脸。
——因为他的脸是奥斯卡见过的,最接近神灵的脸庞。
画家渐渐忘记了时间,直到几个神甫把空空如也的饭桶抬了出去。
就在大家纷纷洗净餐盘、准备午睡小憩的时候。
“这是我吗?”
一角白色的长袍忽然出现在奥斯卡的视野里。
随机推荐: 我给冥界做代购、 逃生游戏:戏精大佬又在暴打NPC、 招魂问路、 我的娇妻没心没肺、 主角君逍遥出生荒古君家、 复制病态、 偏执首席缠上我、 首席鉴宝王、 杀戮巫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