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游戏的bug

工作日早，进入科技园的上班族熙熙攘攘。

牧芝到创世游戏的大厦楼下，办过通行证，又给HR发了信息，这才得以入内。

大厂的面试果然竞争激烈，同层的来面试的人员挤满了休息间。牧芝找到座，翻了翻自己带来的作品，忐忑等着。

牧芝面试的岗位是游戏原画师。

当初自美院毕业，她第一时间就向创世投了简历，结果石沉大海。时隔两年，才终于拿到了面试机会。

这两年牧芝待过的工作室在业内名气并不差，履历也很漂亮。这次准备得充分，几位面试官翻了半天她的作品集，又交头接耳几句，似乎很满意。

“说说你选择创世的原因吧。”

“我喜欢创世的游戏，最喜欢《龙国度》。”牧芝抛掉了那些平台前景的理由，拨了拨肩上的卷发，微笑直接道，“我是《龙国度》八年的老玩家，如果可以，我想陪伴它走过我的整个职业生涯。”

十分钟后，牧芝一秒撤掉了持续半天的营业假笑，长舒口气。

她揉揉脸，身后HR追上来：“牧小姐，恭喜您，入职的相关内容稍后我们会以已邮件的方式发送给您。”

“嗯嗯好的，谢谢你。”牧芝又一秒挂起微笑。

走出没两步，再一次被叫了声。

回头，才发现是个同来面试的男人。

“你好，我刚才注意你很久了。”男人殷切道，“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牧芝一秒挂起的假笑又一秒卸下，退后一步，娴熟无比地从手包里摸出一枚素圈戒指，当着男人的面戴在了无名指上。

“不好意思，”她自然道，“我已经结婚了。”

“这样啊……”

牧芝笑笑：“当然。”

——当然什么当然，当然是骗他的。

牧芝面无表情心道，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在游戏里玩男号的理由。

注册龙国度账号的时候，她才高中，但该发育的都已经发育完全了。

牧芝长了一张清清秀秀的脸，身材却大相径庭。细腰长腿，衬衫裙勾勒的全身如同漫画一样玲珑曲致，这样的身材，穿旗袍最美，但也最吸引异性。

从小到大，随处向她搭讪的烂桃花不少。

当时《龙国度》正在内测，男性玩家占了一大半。牧芝本来想创建一个长相截然不同的女号，又嫌调整麻烦，当下果断微调了自己的脸，再快速选择了少年的体型——系统默认的那种。

她以为这样操作一通，游戏体验肯定大增。

万万没想到，之后确实没有男玩家向她搭讪了，但慕名的女玩家却纷至沓来。

再一想到游戏里[公主的赐婚]任务，牧芝一阵绝望。

她离开面试区，路过这层游戏部总监的办公室，不经意往里看了一眼。

整面的玻璃墙很通透，里间，办公桌前的男人打着一条骚气酒红色领带，在跟面前坐着的另一位男人说着话。

另个男人只有背影，西装革履，后颈的漆黑短发理得干净利落，有着像男模一般的肩颈比例。

他这个姿势……

牧芝的职业病犯了，脚步停下，情不自禁开始剖析他的人体结构图。

男人长腿交叠，靠在椅背上的姿态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闲适，肩背却习惯性地笔挺，西裤脚下露出一截黑色西装袜和裁剪精良的牛津皮鞋。

看起来气场迫人，又禁欲。

他左手搭在一旁，戴着块模样价格不菲的腕表，修长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着扶手。

嚯。

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

办公室里。

秦昭砚打开技术部凌晨发来的邮件，推给好友：“账号不能分离是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就是字面意思……你也看到了，当时格莱丝的基础代码是直接覆盖在了你的账号上，现在要进行账号分离，就得重做格莱丝这个角色。”

好友头疼叹了口气：“但是你也知道的，格莱丝现在正处在隐藏任务里。如果这时候对她进行大幅改动，会严重干扰到那名玩家的游戏体验。”

“你的意思是，”秦昭砚平静陈述结论，“我的账号不能再进行登录了，是么。”

“也可以登录，就是你会以格莱丝的身份登录……”庄杨心虚解释，“你也可以再创一个新号不是……好好，我知道，你有账号洁癖嘛。”

庄杨和秦昭砚是大学认识到现在的好友，当初《龙国度》的概念与开发制作，一开始都是两人带着团队亲力亲为夜以继日做起来的。

当年《龙国度》在国际游戏展上初次展示，就引发了汹涌如浪潮的讨论度。创世游戏这个刚成立没多久的分公司，也凭借《龙国度》在业内打出了名声。

直到游戏上线，秦昭砚这才接过家里的安排，任职集团总裁的位子，把分公司创世游戏执行总监的位置给了庄杨。

而最近《龙国度2》的项目即将启动，秦昭砚亲自参与，重回制作组。因此在这之前，他想要进入游戏实地调研。

一登录，才发现自己的账号竟然早就被覆盖了。

“我看过覆盖的基础代码，当年格莱丝的建模数据是直接调取了我账号的数据，而不是原创。仅这一点，就能让当初负责的整个建模组认责解职。”秦昭砚按了按眉骨，对着好友，尽量敛起了平时上位者的压迫感，“你给我一个理由。”

庄杨更心虚：“这事吧……”

“这事……咳，”他主动领责道，“其实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你觉得我会信？”秦昭砚沉静打量好友片刻，被气得失笑了瞬，对他拖泥带水的态度有些微不耐，“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的信任？”

庄杨叹气：“行了，骗不过你。是薇薇干的。”

秦薇薇，是当时游戏美术组的主美，也是庄杨的未婚妻。以及——

秦昭砚的亲妹妹。

庄杨为即将倒霉的未婚妻解释了句，因为在给公主格莱丝建模时，秦薇薇致力于寻找那种男女无别的高级美感，推翻好几版设计，放眼一圈，才把主意打到了正好符合的亲哥头上。

心想反正他也忙得没时间玩游戏，当时距离版本更新的时间紧迫，正好秦昭砚的游戏角色建模就是他自己，于是秦薇薇直接覆盖了他的角色账号，在他的建模基础上进行了修改。

可以说，格莱丝建模的美貌，就是基于秦昭砚。

庄杨：“那……现在怎么办？”

“创世游戏只会做原创。”秦昭砚慢条斯理扣好西装扣，起身，淡淡扔下一句，“秦薇薇停薪降职，让她自己看着办。”

秦总六亲不认，庄杨认了。

“其实呢，还有个办法。”庄杨想来想去，“要分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现在绑定的那个玩家能尽快把任务做完，那时候趁版本更新，我们就方便对格莱丝进行改动了。”

.

入职的日子定在后天。

晚上。牧芝吃完饭，坐在了宽屏电脑前。

她点开桌面上“龙国度”的客户端，拿过游戏头盔戴上，调整一番，随着电脑的黑屏，眼前跳出几行熟悉的晶体字。

【龙的国度，你的世界。】

【游戏已更新至最新版本，监测良好。】

【玩家已连接传感头盔，监测良好。】

【您好，是否登录游戏？】

牧芝说了句“是”，舒舒服服靠进椅背里，合起头盔，闭上眼。

意识模糊前，耳边响起一道环绕机械音：

【扫描正常。虹膜锁定。脑电波接入。请稍等...】

【欢迎来到龙国度，牧之。】

耳边有风。牧芝睁开眼，四周是她在游戏里的家，还是前两天被震惊到秒下线的位置。

牧芝一时没看见上回把她吓得不轻的公主，舒了口气，点点手环，眼前跳出一块光屏。

光屏的首页是区服的世界聊天，玩家们正插科打诨聊着天，有在喊话组队做任务的，求网恋的，骂策划的……她点开旁边收件箱，不出意外，里面躺满了各色女玩家寄给她的告白信。

牧芝想叹气。

一旁的任务栏闪着红光，显示玩家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牧芝点开，唯一标红的任务亮着熟悉的一行大字：

[隐藏任务·公主的赐婚]

-任务内容：接受来自公主爱慕者们的挑战，打败爱慕者，与公主成婚。

-任务奖励：[帝龙城·城主头衔]，蓝水晶100枚，金币100000个，珍稀材料若干。

-剩余期限：10天。

-提示：选择放弃任务或任务失败将扣除5级经验值。

牧芝又想叹气了。

她不想面对任务，想起自己上星期种在菜园里的龙心果可能熟了，于是关了光屏，兴冲冲往屋外跑。

《龙国度》的玩法多种多样，一些休闲玩家在攒够钱后通常会买下一块地当自己的家，平时就在家里养养宠物，种种菜之类。

游戏允许安家的位置一般在城外，可以建在其他玩家的房子附近做个伴，当然，对于喜欢清静的玩家，在买房的时候也可以选择不允许再有邻居搬过来——再加一些钱就行。

牧芝就是那种喜欢清静的半休闲半升级流玩家。

——所以当发现自己院子里居然还有人的时候，她无比震惊。

公主还是那一身曳地白袍，就站在她的菜园里，挎着个菜篮子，在摘熟透了的龙心果。

“你怎么在这里啊？”牧芝意识到问了句废话，打招呼，“嗨女神，策划把你的bug修复了没呀？”

公主闻言抬头看她，脸上仍旧是那副属于NPC的温柔笑容。

牧芝放心：“应该是修好了。你不知道，那天你吓我一跳……谢谢你帮我摘果子，我跟你说，这个很好吃。”

看来这个公主随从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她下线或者不在家的时候，不用担心没人帮她收菜。

牧芝拿过一个龙心果，这也是游戏里特有的果子。

剥开外面那层薄薄的金色果皮，里面是乳白色的果肉，散着淡淡奶香。

“你尝一个，很甜的。”牧芝吃完，舔了舔手指，递过去一个新的，“喏。”

全息游戏就是这点好，即便是假的，在游戏里吃东西也有味觉。

公主还是微笑看她。

“我记得NPC应该能吃的呀，上次我还扔了一个给守城门的骑士呢。”牧芝猜测，“还是你要我给你剥？”

那好吧，牧芝重新剥了一个，凑到公主嘴边：“啊——”

恰在这时，公主的身形突然虚化跳闪了几下，随后，模式化的微笑敛下了。

秦昭砚一登录上线，就感觉下唇碰上了一阵湿凉触感。

眼前，五官清秀的小玩家拿着个剥开的水果，凑很近，正要往他面前递。秦昭砚第一时间蹙了眉，多年涵养让他没有直接推开对方，而是沉下神色避让一步：“你在干什么？”

牧芝浑身一滞。

四目相瞪。牧芝：“策划你——”

策划你给我出来，说好的会修复bug呢？！

这公主她——不是，他怎么还是个会说话的男人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游戏要完蛋了。”牧芝风中凌乱，腹诽一句，“地图bug这么多就算了！现在连NPC都有bug！策划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牧芝头疼，头好疼。

她一脸头疼地看着公主，还在想要不要再去论坛里发个帖骂策划时，公主沉静的神色忽然微动。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公主看起来比原来愈加贵气，站在她的菜园子里，宛如微服私访的皇室天仙。

牧芝见公主打量她片刻，以低沉男声，简明扼要问：“哪些地图bug？”

.

龙国度，大陆最东边。

牧芝使用传送卷轴，带着公主传送到了附近小镇的传送点。

这座小镇在地图的最边上，任务很少，所以来的玩家也少。一路上只有几个玩家认出牧芝身边的公主，兴奋过来合了个影。

“牧之大神，我能要一个你的好友位吗？”有女玩家也认出牧芝，脸红发誓道，“我就在你列表里静静躺尸，不烦你。”

牧芝跟她互加了游戏好友，忙不迭拉住公主袖子，小声催促：“走啊走啊，快走。”

公主明显又蹙了下眉，视线落在这玩家的手上：“松开。”

“啊？”牧芝从公主的面上居然读出了忍耐的表情，NPC也能有这么丰富的情绪？她看看公主，又看看自己，恍然，“你别介意呀，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放心……”

玩家在游戏里能选择开启变声，牧芝关掉了变声。

再开口，清澈的少年音成了有点侬软的女人声音，牧芝挤眉眨眼做了个小表情，居然没什么违和感：“真的，我不骗你。”

公主微不可察地怔了一刹。

也仅仅是一刹，公主恢复了平静，避嫌一般撤离半步，仍旧将长袍袖子从她手指间拉下：“你是女玩家？”

“现在没意见了吧？你看，我都适应了你的bug了，你就忍耐一下我女装男好了。”牧芝切出世界聊天的界面，“喵的，他们到处说你在这，我们快走快走，不然来围观你的玩家都要冲过来了。”

地图极东的边缘，阿里兰斯海峡一望无际。

暮色四合，一浪又一浪的海潮拍击着珊瑚礁，牧芝轻巧地跳上礁石，一步一跳，口中念念有词地数着数。

数到第26块，她转过身，高马尾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弧线。牧芝原地蹦了两下，对不远处的公主招招手：“过来过来，快。”

《龙国度》之所以能这么受欢迎，其中和游戏逼真的天气系统也有关系。

在游戏里，一年四季的天气时刻在发生着变化，风霜雨雪，日升月落……一切的一切都是动态的，昨天在城门下看到的那朵花还是花苞，明天再来也许就已经盛开了，主城里一个人开铁器店的大胡子老板，下个月再去可能已经结了婚。

所以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牧芝沉浸于满地图乱跑，看风景。

也因此发现了许许多多的bug。

“这里的bug只有从天亮转到天黑的这段时间里才出现，就是黄昏的时候。”牧芝给公主指了指礁石下的海面，距离两米高，“本来海那边就没有地图了对不对，所以玩家其实是过不去的，甚至都碰不到海面。但是你看啊，就是在这里，现在跳下去——”

话音未落，马尾凌空扫下一道痕迹，直直坠落下去。

秦昭砚尚未反应，旁边牧芝真的跳了下去。他去拦她的手指伸到一半，眸间一恍，立即往下瞥去，一顿，眉间不动声色地舒了几分。

牧芝整个人落地滚了一圈，居然从海面上站了起来。

“下来！我接住你！”她仰头挥挥手。

公主没让她接，在礁石上撑臂凌空，也跟着跳下，稳稳落地。

“你看！是不是能站在海上？很神奇吧。”脚下只踩着浅浅一层海水，牧芝边踢着水，边指着远处地平线的落日，“而且从这里往前走，可以一直走一直走，不会被拦住，也没有尽头，我试过。”

“还有，只要卡进这个bug里，天气就一直是黄昏。但说不定其实外面已经天黑了。”

公主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牧芝得意：“我聪明啊。”

“……”

“我还给这个景色起了个名字，你猜猜叫什么。”

公主很高贵，公主没有接她的话。

牧芝只好自说自话：“叫——无尽黄昏。”

“其实还有很多bug呢！我看这游戏策划真的要完。”牧芝把重剑抱在怀里，踩水走着，“悄悄跟你说，我今天看到创造你们的人了，创世的游戏总监，你们NPC应该叫他什么来着——叫爸爸？”

公主的眸光动了动。

牧芝：“他那条红领带都系歪了，领口扣子也没扣好，嗯……就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公主从刚才一直以来淡淡的高冷散了，视线平落向远处黄昏，几不可见的笑意稍纵即逝，吐出两个字：“是么。”

“对啊。”牧芝叹气，“不然你怎么还会说话呢，居然还是男人的声音。”

不过挺好听的就是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就算bug很多，我也还是很喜欢这个游戏！”

公主侧过眸看她，小玩家抱着重剑直视前方，澄澈眼里映出一片金色的夕阳。在一堆像素体合成的游戏里，居然也显现出了漂亮鲜活的气息。

“我从内测就开始玩这个游戏了，这里就像我的第二个世界一样。”

牧芝道：“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进游戏看风景，最不开心的那段时间没有人陪我，幸好还有这里。所以，我很喜欢这个游戏，也很喜欢把游戏创造出来的那些人。”

.

刚从bug里卡出来，牧芝就发现面前光屏跳出了一个邀战请求。

[隐藏任务·公主的赐婚]

-公主的爱慕者[玩家id：格莱丝的正牌老公]向您发出对战请求，是否接受？

-提示：已完成进度【0/10】

牧芝忍不住扶额，磨牙道：“……放过我啊狗策划！”

先前她孵蛋触发了新的隐藏任务，概括起来就是要打败公主的爱慕者再迎娶公主当上城主走向人生巅峰，否则扣除5级的经验值。

而其他玩家也能在游戏里报名，经官方进行筛选后，对牧之发起对战。赢了不会有完成隐藏任务这么丰厚的奖励，但也有10000的金币。

任务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牧芝只好应战。

玩家[牧之]和玩家[格莱丝的正牌老公]将在主城竞技场对战的全服公告刷了满屏，有玩家在论坛上刷到消息也纷纷上线。

牧芝传送到主城时，竞技场的观众席上已经坐得人山人海。

她刷身份进到竞技场中央，不远处，外观高大的男玩家脑袋上顶着“格莱丝的正牌老公”一行id，见到牧芝身边跟着的公主，当即入戏高喊：

“大神！放开我老婆！”

牧芝在游戏里的人设是一个唯我第一天不怕地不怕的高玩大神。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看热闹的玩家见牧之大神霸气轻哼出一声，揽过身边公主的腰，以坚定了数倍的声调回敬道——

“不可能，这是我老婆！！！”

公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