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索画

听到后面的人喊着再画一幅的要求，这前边奔跑的人跑的更加快了，两人所奔跑过的地方，又惹起一堆烟尘。

街上的人潮汹涌，靖州城是在明代人口最多的城市，醉锦街又最是繁华可以想见，本来人们是大路两旁，井然有序的走着，但是一旦有人从远处本来，人群停滞的停滞，向前的向前，一时间竟然有些乱了阵脚。

人群越挤越多，看到如此场面，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唐寅支起耳朵听着众人的言语。

“嚯，这是又有人向沈周先生索画呢！”一个挑担货郎言道。

“这索要也太无度了，人家沈周先生素来作画是分文不取，那人还这样当街追赶。”另一个卖花人也随声附和。

“就是就是，真是贪得无厌。”一个早就在旁边店里喝茶的书生，看起来很是义愤的说道。

“哎，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沈周先生画得好。”还是那货郎发声。

“说的也是，沈周算是咱们靖州府最好的画家了吧。”那个喝茶的书生点头称道。

“不只是靖州府，就是举国上下，我们沈周也是头把交椅。”有一个中年人言语中一脸崇拜。

看着那夸奖沈周的一众人，唐寅心里着实为师父骄傲起来，唐寅本身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也从不为自己骄傲，但是他愿意为师父骄傲，傲气到心潮澎湃，傲气到理所应当。

唐寅在店门口找了个制高点望向沈周，果然沈周边跑还边朝着四边张望着，在偶然一抬头的时候，沈周目光和唐寅的目光相接。

看到在高处站立的唐寅，沈周马上飞过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唐寅从眼神得到沈周向自己求救的信息，顿时觉的精神振奋，能帮沈周做点事情，顺便在这一世认个师父，简直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唐寅磨掌擦拳地搓搓手，能偶遇到师父沈周，这大概是他重回这一世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情，他整个人从刚才初遇的伤感里走了出来，嘴角上扬，一张好看的脸上全是笑意。

沈周为人豁达，对向他索画之人无论身份，无论地位，无论贫富，几乎是有求必应，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一众狂徒总是跟在他后面厚着面皮索画。

唐寅心中暗想：这些人就是欺负师父脾气好，师父脾气好是好，可师父的徒弟脾气好不好，那可就说不定喽。

唐寅记忆中的沈周，有点痞，有点坏，还有无可救药的暖。

意气风发的沈周虽然是个凡人，一样能带飞全场。

沈周喜欢美酒，喜欢美食，喜欢游山玩水，他不但会作画，会做很多很多样好吃的食物，还专门出了做美食的书籍。

沈周还喜欢研究医术，他出门时身上随身带着小包，包里是各种给毛孩子们准备的食物和药品。

作为师父最看重的徒弟，唐寅把师父这个好处直接学到了骨子里，有什么受伤的小兽，唐寅就直接医治，实在无能为力的，领去给师父，保证过阵子那小兽的伤便完好如初。

这一点师徒两个极为相像。

唐寅后世的时候孤孤单单一人生活，他在这今世的时光里才仿佛找回自己，但是不管是已经经历了几世光阴，只要有师父的身影在前，不管命运里遭受了什么，心里的那股子热忱也不会熄灭。

就是在后世里，对自己身前身后事一无所知的时候，偶尔在书籍或者纪录片里看到师父沈周和祝枝山，文壁，徐祯卿的名字，唐寅都是心头一热，因为他们的存在，觉得唐寅这个名字才更有温度。

那时候不知自己的前生就是唐寅，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心头一热，竟然也是有缘由的。

梦境里唐寅唯一记得住的几个画面之一，是身后跟着一只狂摇尾巴的田园小狗，小狗跟着徒弟，徒弟跟着师父，沈周唐寅师徒两走一路喂一路。

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唐寅一会眼角湿润，一会又笑了，和他一起看热闹的董文学和王不读两个人看到唐寅这般表情，不禁有些纳闷。

王不读悄悄地问董文学：“唐寅哥哥，你怎么了？一会哭一会笑的，莫不是疯了？”

董文学看看正陷落在未知情绪中的唐寅，一本正经装做很懂他唐寅哥的样子：“他，偶尔就是这样的。”

唐寅嘴角一弯，将泪抹去，言道：“那前面奔跑之人是我师父沈周，”作为唐寅忠实的小跟班，沈周的名字他们也听过，董文学和王不读两个一幅你师父就是我师父的崇敬表情。

“哈，对喽，我师父就是你们的师父！”看到两个小友的表情，唐寅从对往昔的回味中醒过神来，挤了挤眼睛，眼角那点湿润的流泪感渐渐散去，心情终于复又雀跃。

唐寅知道因为找沈周先生求画者众多，沈周就算是躲避到寺庙中栖身，也躲不掉向他索画之人，早起的时候，门外站着个要画的，吃饭的时候，旁边那一桌子挨着你座的，都是要画的。

偏偏沈周这人虽然有点痞，有点坏，他那点痞和坏都用在了达官贵人身上，对于贩夫走卒但更多的是无可救药的暖。

有首时人专门做的索画诗，足以说明当时人们向沈周索画的盛况：

送纸敲门索画频，

僧楼无处避红尘。

东归避了南游债,

须化金仙百亿身。

所以“惹不起，躲得起”这话在索画之人那里是无用且不作数的，也没有道理可讲。

有的时候沈周性格愈是爽朗，另一方越是索画无度。

这些过度索画之人太不可理喻！

唐寅摸摸下巴：“哼！这索画之人真是脑子坏了，小爷我最不喜欢这贪得无厌之人。”

怎么办？一定要让沈先生摆脱这样被人追逐的窘境，唐寅心里这般想着，脚上就已经付诸行动。他跑到董文学身边，拉了拉董文学的衣角，如此这般地对着董文学耳语了几句，两人耳语时，董文学的脸上表情可谓丰富。

作为捣蛋小分队的资深队员，董文学秒懂了唐寅的意思。

唐寅要董文学和王不读两个扮做那索画人的小孩，帮他拦住那追逐沈周索画之人。

董文学和王不读不经常在这条街上走动，弄身叫花子衣服，一穿效果是无比的好，他们两个拦住那个家伙，唐寅再去拉住他师父，到时候自己的拜师计划就成功了。

唐寅找了两身小破衣裳，给了董王二人，董文学和王不读两人火速穿上，再给他们脸上再抹了两把灰，落魄的样子果然效果非凡。

这个也不算拜师，前世就是自己的师父呢。唐寅心情激动，脑子里有些乱，定了定神。

又叮嘱了董王二人几句，三个家伙极端默契分头行动。

安排好这一切，唐寅拢起小手悄悄的对着街上喊了一声：“师父，我来救你了，等等我，帮你收拾后面的那个家伙。”

此刻在街上快步奔跑的沈周，面对满街汹涌的人潮的阻挡，却是一副左奔右突，无计可施的样子，眼看后面那人就要追上了自己，沈周不由得焦急万分。

长街上依旧是人头攒动，人们多少是有看热闹的心态，都想看看沈周能不能躲开这后面追赶之人。

想要躲开那奔跑之人看来是有点难度，因为那追逐之人生的身高体壮，非常魁梧，一步就迈开好大距离，眼看着就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抓住沈周的衣襟。

左顾右盼间，沈周看到站在酒楼门口的小唐寅，瞬间递给唐寅一个求救的眼神。

唐寅看着沈周望向自己，迅速感受并接收到了沈周的求救信号。

其实一个符就能把那个人定住，但是当街用符不适用普通人，倒是没什么伤害，但是大庭广众不太好。

唐寅小鲶鱼一样钻进人群里，口里喊着：“让开，快让开，都给让开一条路，别撞到我，我可是小朋友，把我撞坏了赖上你。”

入群纷纷闪开给“小朋友”让路。

唐寅瞅到个左右无人的空档，快跑到沈周身边，拉住沈周的衣襟道：“沈周先生，请快快随我来，我能帮您躲开那个人。”

唐寅抓住沈周衣襟的同时，飞快地给了后面跟随索画之人一个眼刀：赖皮，打蛇随棍上，看这次能不能甩掉你！

沈周低头看了看这个矮墩墩的小家伙，面目俊秀，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透着灵气，不由得让人多了几分稀罕。

抬头看看师父的面容，沈周的笑容恍若春风拂面，唐寅觉得世界一片晴朗，心头仿佛亮起一道彩虹。

唐寅一把拉住沈周，像捞了个宝一样揪着不放，嘴巴甜甜地喊着周围的人：“叔叔伯伯们行个方便，麻烦让让路，小可有急事要回家。”

沈周笑着看着小唐寅，旁边的众人见这孩童说话逗趣，唐寅最善于装乖巧，面前的人群都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人群让开之后，又恢复原样的拥挤，好巧不巧地正好堵住了后面追着沈周索画之人。

那索画人急得干瞪眼，却怎么也穿不过面前的这堵人墙，只一味蹦高高喊着：“沈周先生，沈周先生，只画一幅就好。”

索画之人喊完又接着一路横冲直撞，眼看马上要突破人群，追到沈周。

说时迟，那时快，从人群中飞奔而出两个小孩，这两个孩子衣衫褴褛，蹦跶着跑过来，一左一右，分别抱住了索画男子的左腿右腿，扬起糊了黑泥的小花脸，冲着索画之人脆生生地大喊了一声：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