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荒宅

听到林如海的话，唐寅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本来以为这一世可以安然度过，但是没想到世事如棋，时局难料。

兜来转去，林家人未来的命运还是与京城连在了一起，这突然的变故的让唐寅心中倍感莫名的哀伤。

而林如海这些日子以来，因贾敏母女一路上京，无人托付，心中不安，而与唐寅相处日久，知道对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想请求唐寅帮忙一同北上京城，照看则个。

这边唐寅还在心中感伤，却见林如海站起身，向着自己深深揖了一礼：“阿寅，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寅急忙起身还礼：“林叔父您何必拘礼，折煞晚辈了，有事情你只管说就好。”

林如海道：“此次她母女二人此去京城，山高路远，能否请你路上相随，照顾个一二。”

唐寅见林如海行礼行的如此郑重，被唬了一跳，听来就是一路护送这样的事情，忙拍拍胸脯说道：“这样的小事，林叔父何必如此，交给晚辈就是。”

林如海想到近日府中的顺遂之事皆是因唐寅而来，还未真正谢过他，就摊上了这些事情，心中着实惭愧。

眼前的唐寅，英姿勃发，目若朗星，一身气质超尘脱俗。

虽然结识了很久，林如海觉得自己还是看不透唐寅，总觉得他身上有无数未知神秘的故事，没有说与自己听。

但无论如何，这个时而跳脱，时而沉默的少年，是值得信赖的。

林如海觉得自己的嘱托一定不会错。

这时，东升从店家那里找来了一个小火炉，将置办好的酒菜，腾在炉子上，让那饭菜不至于冷了去。

唐寅边饮酒边想，林如海的计策也算是十分周全，虽然暂避荣国府，面临的困难会很多，那一家人也的确不好相与，但是总比在扬州城里，要躲着那些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如在刀尖上活着一般，是好上太多了。

而且唐寅知道，起始于江南的这一伙打行乱党的恶劣行径，贯穿了整个大明朝后期的历史，一直到明朝末年还没有肃清。

更何况有贾敏和他一路相随，世人想如前世一般风刀霜剑的对林妹妹，总要自己掂量掂量。

送她母女二人北上京城，这是林如海自打扬州事发开始，思前想后摒除了各方利弊，考虑出的办法。

林如海想到自己在扬州如果忙于公务，家事国事总是很难兼顾，而贾家军功出身，林家四世列侯，两家联姻，其关系多少有些荣辱与共的意味，就算为了不伤到贾府自身的利益，他们也都会庇佑贾敏母女。

当然林如海知道这并非最好的托付，他对荣国府，并不是十分的信任，因前阵子荣国府那起子人把元春送入宫一事，让林如海一想起就难免心里有些恶寒。

他私底下觉得贾府一干人，太不为自家女儿的幸福考虑，要知道入了宫，元春此后就是如同一朵无根的兰花，这一生无论怎么样的外表荣耀，都不会有真正欣欣向荣的那一天了。

对亲生女儿都会利用的人，会对别人的女儿好到哪里去，贾政之流貌似勤学厚礼的正派人，其实就是女儿进宫来博前途的伪君子而已。

但是林如海觉得，元春入宫的事情，轮不到他这个远亲发表意见的，关于此事，就算是心里觉得替元春感到可惜，对贾敏也不曾表露过半分。

小火炉中的柴火噼啪作响，三人饮了些酒，面上微红。

唐寅心里明白，林如海想出让贾敏母女北上的办法，其实是让扬州城里那些明处或者暗处的敌人，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林如海自己。

这样的话万一自己在任上有个不测，也不至于有人顺势伤到妻女。

唐寅虽然没有在朝为官的经历，但是前世今生官场的残酷，他光听也是听的够多的了。

唐寅看到林如海情绪很是低沉，他安慰道：“林叔父不必太过思虑，待到这事情的风波过去，一家人总会团聚。”

林如海点头应是，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与贾敏夫妻感情甚笃，虽然只有黛玉这一个女儿，但是内心深处，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他对黛玉视若上天赐给他的珍宝，从未因黛玉是个女孩感到有什么遗憾。

所以他害怕自己身在官位，万一有个好歹，让家人跟着自己受连累。

如若有个不平安的事情发生，那岂不是如同摘了他的心肝。

林如海是个性情中人，黛玉的至情至性大抵也随了他。

如是思虑了一会儿，他问唐寅：“你自小在外游历，可知道这皇城之中四大家族的事情。”

唐寅：“晚辈知道，那其中有玉儿的外祖母家。”

林如海点头应是，于是他就在这荒宅中，用草棍在地上书写，直把贾家人的一干人等的性格与特点，给唐寅写了个明白。

言谈中，林如海发现，唐寅竟然如同见过这些人一般，总能给出中肯的意见或者对策，他以为这是唐寅自小在外游历，见识过的人多而已。

但是他没发现的是，唐寅在听到有些人的名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东升在那里帮着林如海和唐寅添酒，他左听听右听听，总觉得那两人有些话他听不大懂，听的好似云里雾里。

东升憨憨的想，听不懂就算了，让我跟着唐小爷上京城，我就认真保护林夫人，林姑娘就好。

这三人在这荒宅之中，饮下了今生最重要的一场酒，这场酒比任何一场欢宴的印象都来的深刻。

半个月之后，林如海终于归家，刚一到家，就有管家来向林如海询问修缮府内被烧毁房屋一事，林如海道：“府内暂时不用修缮，只把外墙修修罢了，这城中百姓还居无定所，我就急着修自己的房屋，实在是不成体统。”

许久没见到林如海，看见他憔悴的样子，贾敏到底还是没忍住泪，背着林如海，找到无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

她夫妻二人自结发以来，从未因为任何离乱而分开过如此之久，贾敏万万没有想到，打今天之后，分离就是他夫妻二人相处的常态了。

等到晚上安寝时分，贾敏宣泄完心中的愁绪，林如海把她揽在怀里，慢慢的与她细说从头，从这件事情始发，到这段时间里，自己在处理公务时经历的种种。

贾敏初听时，不亚于晴空响起了一声炸雷，本以为这场叛乱平息了就会一切平安，谁知还牵扯出后续的这些事情来，起初她听着这些诉说，还有些猜疑之心，听到最后终于理解了林如海的苦心。

贾敏此去京城，林如海让她将林府几乎全部的身家都带走，贾敏体会到林如海将如此多的财产交给自己，是有了赴死的决心，顿时泪如雨下。

林如海只好安慰她：“我在任上，没有什么用度的地方，你们在我身边我才有个花销的去处，不在我身边我有何花销。”

贾敏只好擦干泪水，忍着心疼和林如海说着话，夫妻俩这一夜，是伴着泪水与温存度过的。

第二天天明，林如海又去任上忙碌，只剩下贾敏一人在府中安排诸多事宜，打点行装。

贾敏此时还没给黛玉说起这去往京城的事情，她心里不断犹疑，不知道怎样说起这件事情，怕黛玉因为骤然离开家乡而徒增了烦忧，想来想去，贾敏还是叫了雪雁，让她去把黛玉唤来。

黛玉此刻正在书房里练字静心，阿砚之前说的常叫她们母女二人在水墨江湖中走走的话，她从来不曾忘记，这一段时间扬州城纷乱异常，黛玉在心中难受的时候，喜欢习字做画，尤其是在瓷器上作画，让她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的忧愁。

古代教书先生常有一种方法，想试试小徒弟练书法专心与否，会站在徒弟的后方，想趁徒弟练字的时候，把毛笔从徒弟手中夺下来，如果徒弟手中的毛笔很容易被夺下来，那证明这个徒弟练字很不专心，但是这个办法对黛玉来说是无用的。

因为你会发现虽然林黛玉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你要从她手中把毛笔夺下来，还是很难，因为她的心力在此，不是你想夺走就能夺走的。

雪雁得了贾敏差遣，从远处向着书房而来，她也已经知晓要北上的事情，临到书房前，雪雁放慢了脚步，平息了所有纷乱的情绪，才召唤黛玉出门。

常年在黛玉身旁，主仆两人脾气似乎也十分相契，都是不慌张，极稳重。

来到贾敏身旁，听了贾敏对要北上京城的一番诉说，黛玉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哽咽了一会，她抬起头问贾敏：“母亲，如果自己是一个男孩，是不是就不用去京城，可以留下来帮助父亲。”

听到黛玉此言，贾敏不由得笑了：“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父母亲的孩儿，我们这次去京城有很多原因，和你是男孩与否没有关系，玉儿不要多想。”

黛玉道：“父亲在万难之中，我却不能分忧。”

贾敏只当她是心之所至，殊不知黛玉话既出口，便是已经经过了一番思量。

从前黛玉偶尔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像听讲故事一样，那是与自己十分不同的一群人，似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时听来心里觉得隐隐不喜，只是没打好意思说明，长大了通晓人事，更是觉得不可以如此，因林如海从就小教育她，过度张扬是要坏了福气的。

黛玉自打身体变得康健，凡事就尽量不假手于人，很多事情都喜欢自己亲力亲为。

黛玉的容貌集中了父母的优点，性格也是如此，好像也是随了他夫妻两个人性格中最好的那一面，坚韧有之，豁达有之。

从小生病，黛玉除了忍不住咳几声，任是再疼再难过都不发出声音，不单单是不想让别人笑了去，也是不想让身边的人为自己多添烦忧。

梳理了心头百转千回的思绪，在贾敏怀中依偎了一会，黛玉说道：“母亲，我明白了，为别人分担忧愁，有很多种办法，我们此行北上京城，就算是为父亲分忧了，是吗？”

贾敏笑道：“是的，当然是这样，玉儿如此想，再好不过。”

看着女儿笑颜明媚，贾敏心中十分宽慰，母女俩紧紧依偎在一起，都觉得自己非常幸福，直想让时光停留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