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闭府自省

其实殿上众位大臣之中，若说舌辩胜过叶珏、顾瑱二人者并非没有，但一来今日的情况，已与他们之前设想大相径庭，故而都不敢冒进；二来这两位年轻人不是大将军独子便是皇室公主，身份非同寻常；三来纵然舌战胜了这二人，尚有秦王、越朗为其后援；四者众人交谈已久，而皇帝却从未下定论，含意已明。

故此随着顾瑱最后一句话出口，殿上便进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当时是，顾霄霆等人固然觉得已经不便再说，殿上原有对他们进行攻讦之人，一个个老神在在，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也不开口说话。

龙椅上的皇帝顾秉业看看这边，又望望那头，忽然笑了起来，倒是将众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就此打破。皇帝一边笑一边说道：“好啦，众位爱卿须知，霄霆等几人到底只是些孩子，这一次无论是让他们领兵征北也好，还是他们与北戎暂且休兵也罢，说来只不过是让他们长长见识，积累经验。”

阶下有几人一听皇帝陛下如此说，下意识地抬头，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迎上的却是皇帝内藏寒光的眼神，便终究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并未再出声。

旁人便也罢了，这时在殿上的众人都是旧日从龙之人，当真无一人不知，当年便是这位皇帝起兵于微末，一步一步地匡正天下，统一九州三四十郡。那时节，这位皇帝可真算得上是一言断生死，一手动天下，是当之无愧的人中之龙，别说开口说上一句话，就是一喜一怒，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如今他虽然没了原来那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气，但犹如长剑藏锋，快刀在鞘，看上去人畜无害，然而内敛的气质若是真的爆发出来，别说这殿上之人，便是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敢去直面其威。

皇帝稍等了片刻，脸上笑容渐渐平静，见始终无人再敢言语，才又重新开口道：“秦王等人都是年轻一辈，对于战和大计的考量难免三不着两，念在他们确是一片赤诚之心，并非为自己谋求私利，与作奸犯科者毕竟不同。虽然此行所为并不合国家成法，倒也不能与他人一概而论......”

说到这里，他视线微动，看向秦王顾霄霆，只见他肃容上前，深深一躬，应道：“儿臣鲁莽，但求父皇教训。”

随着顾霄霆这一句话，叶珏、越朗二人也都向前一步，大声道：“惟陛下明心如镜，详查公断。”顾瑱虽是皇帝最喜欢的一位公主，但到了此时，也不敢再言笑无忌，只能一言不发，退了几步，入列到武将班中。

顾秉业见众人反应，似是较为满意，微微颔首道：“念秦王此举出于公心，又确是事出有因，且未有害于社稷，故此不再深究......”说到这里，目光扫见叶珏、越朗二人神色一松，又道：“但法不可废，虽无大过，亦需小惩，传令自即日起，暂闭秦王府，校尉叶珏、监军越朗暂先撤职，以白身候后用。”

殿上众臣听皇帝不过数言之间，便将夺了秦王开府职权，贬叶珏、越朗为白身，心中更是暗道一声“侥幸”。当下也不多言，纷纷行礼，齐声道：“谨遵陛下之命。”而后就接连告辞而出，不敢再多逗留，更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顾瑱本待要说些什么，但目光闪动之中，看着皇帝面上少有的严肃神色，终究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来。

眼见秦王等三位年轻人也纷纷行礼退下，陵阳公主转了转眼珠，还是跟了上去，一边还说着：“叶家小兄，你的那只小狼再让我饲上几日......”

众人终于都已退去，就连原本伺候的小黄门也被皇帝要求暂离，大殿上只剩下顾秉业自己。他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时间流逝，过了良久，顾秉业才低声自言自语道：“儿子和女儿都是人大心大啦，知道和亲爹耍心眼啦。也罢，就看看这‘闭府自省’，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而此时正在出宫路上的顾霄霆，却远没有自己父亲那般的稳如泰山，因为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朝会的结果已经是此前所预料的几种可能中最好的一种了。况且那个所谓的“闭府自省”的说法，也只能是放在官面上说说，实则想来，这固然是一种惩罚手段，可对于此时的秦王等人而言，却也未必不是一个新的机会。

想起今日在朝堂上对自己等人颇有微词的那些文武大臣，顾霄霆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以今日之所见，大臣们之中，总是颇有一些人，只要权柄不能尽数持于他手，仿佛他们就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倘若长此以往，朝臣们都存着党同伐异、争权夺利之心，别说我朝要与北戎一较长短，便是南浮蕞尔小国，也要不安生啦。”

一旁的叶珏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应道：“殿下不要灭咱们自家的锐气，长他人的威风，南浮一国之力，不宜高估。我曾听孟叔叔说起，他们国内的‘贱岳十二枪’均与他交过手，被他杀得四死一残，想来也不过如此。”

今日始终没有开口表明自己看法的越朗此时终于开口：“钢针虽小，能穿犀甲，南浮虽弱，不应小觑。殿下如今被罚闭府自省实因北戎，我等也不好将目光骤然转移到南浮国上。不知道殿下可曾想好，如今秦王府被迫关闭，咱们这些人更是被贬的被贬、撤职的撤职，接下来又应当何去何从呢？”

顾霄霆转头笑望着叶珏、越朗二人道：“这是成心考我来着？也罢，咱们出宫以后，便先去找陈轩波，先好好地‘以文会友’一次再说，大丈夫光风霁月、百折不挠，咱们又岂能这般轻易地就让这件事影响到了自己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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