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首要之谋

依照常理而言，叶珏此时新认下了这位舅舅，亲人初次相见，理应多叙几句，可一来他们二人此前并不互相熟识，此时倒还真没什么深厚情分可言；二来，舅甥相逢无论心中何等喜悦，毕竟总是家门私事，而王景略此刻要向秦王陈述方略，那是公事，二人若再是多说，只怕当真有因私废公之嫌。

秦王顾霄霆初见王景略形貌之时，便觉得此人仪表不俗，心中先自有了一份好感，后来见他又是叶珏的娘舅，更是多了几分欢喜之情。耳听得王景略话转正题，自然也就收拾心思，准备好好地听听这位先生心中，到底存了何等筹谋。

王景略双目环视，看诸人神色都已经变得严肃起来，倒是含笑道：“其实我想的法子，不需诸位这般严阵以待，毕竟春风化雨，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也绝非一日之寒。这个法子考较的是诸位的长劲、要在细小之处多花功夫，这可并非是一脸严肃、满心端方便能合适。”

众人听他这般说，心思灵便的，已经猜到一些端倪，即便是心思略迟一些的，也不好再满面严肃。

王景略此时倒是不再关注各人面上神色变化，双目炯炯看向秦王，续道：“殿下在这时来到暨阳一带，纵然不即与北戎交战，也算是踏入了战场，而鉴于目下焱朝与北戎两国的边境情势，只怕在这个战场上，能够决定胜负的，并不是谁的军事力量更为强大。”

这句话一经说出，旁人倒还不怎么要紧，叶珏便先自接口道：“舅舅，我等大都是投军从戎的武人，既然已经上了战场，却怎能不动兵戈，便得取胜呢？何况北戎贼子们时思入侵，有些时候即便我们不想与之作战，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在所难免。”

王景略虽知叶珏是自己外甥，但今日乍见之下，却也不好便即摆出长辈的面目来斥责他，只是淡淡地道：“以兵戎取地，即便殿下等人百战百胜，想要夺取大片疆土，也要耗费军资、伤亡将士，若是稍有不慎，那位先前的太子殿下，便是前车之鉴。

“所以在下心中，想的首要之谋便是行春风化雨之策，在潜移默化当中，将原本属于北戎的民心争取到殿下这边来。试想，若是北戎民众纷纷倒戈，个个都以焱朝利益为重，那么北戎纵然真要入侵焱朝国土，冒犯殿下之威，又从何谈起？

“只是在下这个主意，急切之间恐怕不能建功，必须要经过长时间地努力，才能看到应有的效果。具体来说，那便是从暨阳郡做起，从秦王殿下自己本身开始做起，一定要与北戎边民调整好关系，不能在如之前那便，两国之间无论军民，都是动辄互相杀伤，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两国当真要不死不休，只怕对于焱朝、对于殿下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下虽蜗居山野，却也知道殿下到达暨阳之前，便有朝臣建议，在国境地区实行屯垦之策，一则战守结合、寓兵于农，二则自给自足，以资军用。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据在下看来，想要收服北境人心，单单如此，却还不够，更需以各种手段，拉拢、分化、安排北戎军民，让他们倒向秦王殿下。”

王景略说到这里，却让先前进献屯垦戍边之策的傅燮不免在心中略有不快，接口道：“王先生，你方才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只是我朝与北戎之间，无论是两国将士之间，还是民众之内，积怨已深，甚至有些人家，互相之间结得都是几辈子的血仇。情势如此，即便我等真想安然化解，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倘若强行消弭，怕是非但不能如愿，反倒激起将士、民众的反感。”

傅燮此时之言，虽是不悦之语，但他指出的难处，却也并非不尽不实，这也是此前杨君爱等人担心的一个大问题，就是秦王顾霄霆等人，此刻心中却也是对这问题尚无定见。

然而王景略闻听此言，并不慌乱，而是又道：“诸位不要想得左了，在下方才所言，仅是依据总体而言，毕竟北戎国中的将士、民众，与焱朝真有切齿怨恨的，那是少之又少。在面对此等人物之时，秦王殿下与诸位自然可以使用雷霆手段，但若是面对那些并无深仇大恨之人，却也不妨拿出些菩萨心肠。

“就如北戎国中的五牙帐诸部中人，大半是铁了心要与焱朝为仇作对之辈，对待这些人物，自然应当多加防范。一旦有变，则切不可手下留情。可若是面对其他北戎小部落，却不防大胆交好、小心对待、推己及人、严密监管。”

秦王听王景略说的颇有条理，话语之中饱含的思想，也确实堪为今日时局所用，不禁点头道：“先生所言不虚，只是还请先生详解，方才你所说的这‘大胆交好、小心对待、推己及人、严密监控’这十六个字，到底应当注意些什么呢？”

王景略便道：“所谓大胆交好，便是对于那些被北戎五牙帐欺压、轻视之部族，殿下尽可以大胆与之来往，即便他们最终不能为殿下所用，也必然会被北戎君臣怀疑。所谓小心相待，便是说殿下在与他们交往之时，还是应当小心从事，尤其是万不可以大事轻托他人。所谓推己及人，那是说殿下需要尽力一碗水端平，不能让治下将士、民众起了冲突，也不可刻意偏袒某一方。

“须知先贤曾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就是这个道理，若是殿下能够对所有人都平等相待，让他们觉得殿下是大公无私，且在殿下治下，能让他们安心过活，想必北戎之人再是铁石心肠，也会纷纷投奔而来，为殿下所用。”

顾霄霆听到这里，忽而长叹一声道：“先生方才之言确实有理，只是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