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假思索

适才顾霄霆与霍无忌对答，二人所说之言虽声音并不高亢宏大，但亦是字字句句传入各人耳中，只是说者未必有心，听者未必无意，厅上众人将这些言语听在耳中，不免各有所想。

叶珏、越朗二人本是秦王府属臣，如今自然更无别思，而顾瑱、林馨宁、越盈歌三女虽非顾霄霆之臣下，但她们与叶珏、越朗关系密切，又早已猜出太子顾霄清并非良善，自然也是心下自有计较。

而相对于此时一脸淡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的霍山侯杨君爱，那位新近上任的云麾将军、充三川营田防御处置使、五营都统治岳万里的心中，却不由得如波涛卷袭。

想他自幼所承之教，便是尽忠报国、甚至要尽己所能，为天下万民求得福祉，方不负平生所能，但目睹耳闻太子之谋，他心中方才真正体会到，‘尽忠报国’四字说来容易，但要想身体力行，且能做出成效，却又何其之难。

譬如现下的秦王顾霄霆，据岳万里所知，这位殿下心中至今未曾有过争位夺嫡之念，只是想着既身为皇子，地位尊崇，便当为国为民，尽己所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博得青史留名。

可就是这样一位皇子，当朝太子在权势之欲催动下，竟然也容他不得，必欲除之而后快。

当然，若顾霄清只是针对秦王一个人，并不涉及其他，此时岳万里的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看法，毕竟他也知晓，自古以来皇位更迭、储君争夺，一向便是不免伴随着诡计深谋。

可如今秦王等人身处北境，正自领兵抗敌，稳固边防，当此之时，太子居然还是并不放过秦王，甚至不惜亲下教令，也要使秦王有失。

如今暨阳郡一线，焱朝之兵总计尚不过两三万人，其中单是秦王府亲卫横冲都将士便有三四千之众，若然秦王、叶珏、越朗等人纷纷有失，焱军将士的实力必然大损，消息传至北戎，自会引得诸敌相攻。

到了那时，暨阳阵线再难稳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北戎诸军便为刀俎，而如今屯扎在暨阳一线的数万将士、几十万生民尽为鱼肉，只怕一战之下，便要摧折甚多，甚至是岳万里自己，纵然武艺高强，却也未必便能在如此战况之下存活。

常言都说，天下至大者莫过于人心，而人心中至大者莫过于野心，难道手握权柄之后，便当真能变得不以家国天下为念，不以苍生安危为重，反而非要将这世间一切都操于掌中？

心潮翻涌之中，岳万里只觉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一时只觉烦闷不已，饶是他平素沉稳冷静，此时却也不由得想要纵声吼叫，将自己心中的那些疑问和随之而生的抑郁之情尽数释放。

坐在顾霄霆身旁的杨君爱早已注意到了岳万里如今的状态不同往常，目光凝处，见他面色变幻不定，甚或闪过几丝苍凉悲郁的神情，心中一动，似乎已经猜到他为何如此。

但杨君爱此时并不想再出言开解岳万里，因为他知道，当此之时，能够让岳万里心神重归清明的，只有岳万里自己，他人即便有心开释，终究也不过是扬汤止沸、隔靴搔痒而已。

何况目下的岳万里心神沉浸在自己内心之中，脑海里都是自己的理想与现实所见所闻的互相冲突，当此之时，仿佛再也听不见旁人的言语，看不见他人的举动，即便杨君爱当真开口说话，却总也不能被岳万里所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岳万里只觉得自己心中越想越是混沌不明，脑海中的念头越来越是纷繁多样，自己却又总是梳理不清。

忽然之间，一个想法倏然在岳万里心念之中乍现：既然太子不以家国天下为念，不以苍生安危为重，那便不应该再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了，既然秦王殿下一心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相较之下，倒不如让秦王殿下去做这个太子！

这个念头如同流星一般突如其来，在岳万里心中倏然闪过，但是这个大胆的想法，却是让岳万里自己都为之吓了一跳，不由得张口便自言自语道：“不可！”

只是自己这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不可’，说的到底是不可让太子这样的储君承担大任，还是说自己不可有让秦王夺嫡的念头，便是岳万里自己，只怕也说不清，道不明。

岳万里这二字出口，方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当下并非自己独处一室，而是身处众人之中，转眼扫视，但见其他人如今都将目光转向自己，显然是刚才那声自言自语所致。

顾霄霆见岳万里目光向自己等人看来，虽不知他方才为何出声，但还是面色不改，出言问道：“岳将军，方才小王正说到索性再此北上，与北戎敌军继续作战，而你以为不可......”

岳万里方才心神不宁，不假思索便自言自语，如今却是回过神来，顾霄霆的话说到一半，他心思电转之余，已然想到了一个能够不让秦王等人在短时间内回转帝都的方法。

既有成思，岳万里也就不再多想，当即截口道：“殿下容禀，现今我暨阳一线兵马不多、民生为靖，实不宜主动再起战端，重兴刀兵，以末将愚见，殿下如今另有可行之策。”

不知怎的，随着岳万里开言说话，在他周围的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就连此前一直不曾参与众人讨论的越盈歌，也不禁俏脸生霞、明眸带笑，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岳万里身上。

虽然方甫回神，心中尚不明众人有这般变化的缘故，可方才自己已经开了头，总不好话说一半，再强行闭口不语。

顾不得再多想，岳万里只得续道：“殿下如今不宜南归，而暨阳郡中新军初建，不经整训，便不能有上阵之能，依末将所见，倒不如让我麾下新军与殿下所部将士来一场演武，只需稍作掩饰，便能让陛下允准殿下暂不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