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时过初更，若按着秦王顾霄霆往日的习惯，只怕是早已自行歇息，不过眼下的顾霄霆却似毫无睡意，在他的面前案上，平铺着一张明黄绢帛，正是焱朝皇帝的一道圣旨。
坐在顾霄霆左右两侧的王景略与陈轩波、傅燮三人，虽未出言，但也已经觉察出了异样。
这封圣旨上的文字并不多，所言之事乍看上去也是毫无特异之处，乃是因为前番秦王等将帅各自统带兵马主动出击，终于在连番激战之下击败北戎各部，故此嘉奖。
可就是这样一段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文字，却身为秦王的顾霄霆沉下心来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能做出决断。
旨意中所言的事情很简单，但顾霄霆却在其中注意到，依着这份圣旨的内容，自己的秦王府便免不得陷于人手匮乏，难以理事的境地。
尤其是圣旨有言：原秦王府横冲都校尉叶珏因功升为飞腾将军，并许在暨阳城北择地修筑新寨，以为屯兵之用；原秦王府监军越朗因功升为飞腾军主簿，协助叶珏管军。
朝廷对这二人有所升赏，若在寻常之时，自然是件好事，可现今秦王府中的横冲都本是叶珏、越朗二人统率，既将彼等调出府外，便当再行分拨英才，赶到暨阳郡中补其职缺，但现在莫说有英才随旨前来，就是一兵一卒，也不见增派。
须知‘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这是平民百姓都曾听说过的道理，从中也可推知军中将校的作用实在不可小觑，如今将叶、越二人以升职拔擢为名调离，却又未曾指明继任之人，朝廷到底又是何用意？
况为将之要，首在服众，能得众心者，即便职非将帅，必要时也能够号令千军万马，不能得众心者，即便身为将帅，只怕也未必能指挥得动麾下士卒。
在顾霄霆心中想来，即便是朝廷旨意之中早已选定了继任之人，他们初至横冲都中，是否真能得到军中将士的认可与服膺，尚在两说之间，何况如今连继任这人都没有选定，又如何能让二人轻易随旨调动？
莫说眼下叶珏、刘道和、杨妙裳、林馨宁诸人均不在暨阳军中，便即是他们全在此处，恐然也是不好处理此事。
再者，说道在暨阳郡北择地修筑新寨，想法虽好，但却实不可行。
且不说暨阳郡向北地貌多有丘陵起伏，不甚宜修筑军寨，纵然修筑成功，只距离而言，亦是过于贴近如今在北戎掌握的北宁郡，难保敌军不会前来干扰、偷袭。
俗语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道理难道朝廷竟然不知？在顾霄霆看来，点兵派将出暨阳北去容易，可想在北戎各部的眼皮底下筑起营寨、屯扎兵马，便殊为不易。
只是圣旨已然到了暨阳城，这可并非是从前的那份太子教令，秦王当真要违而不遵，只怕日后朝廷上有人言及此事，自己便要落一个不行号令的罪名。
左右为难之际，秦王顾霄霆倏然抬头看向王景略、陈轩波、傅燮三人，出言问道：“王先生，二位兄弟，你们心中可有定见？”
陈轩波和傅燮二人各自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这两人一来年纪尚轻、经验毕竟不足，二来都是进士出身，自小便学得忠君报国的诸般道理，如今圣旨在前，岂能主动违抗？
可他们心中隐隐也知真按照圣旨中指令行事，未免颇有不妥，心思交叠之下，逐渐也陷入了和顾霄霆同样的沉默当中。
倒是王景略素日隐居山林，并不甚看重朝廷法令，思虑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出言答道：“殿下，既有圣旨在此，我等若不依此行事，未免落人口实，只恐将来对殿下有所不利......
“但若是真的不折不扣照此而行，则其害有三：力分则弱，分兵北进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而要防止这等凶险，我等必然要比寻常筑寨花费更多的力气，此为一害；
“如今暨阳城中原居民多有逃散，百废待兴，贸然许多将人力物力投入到新寨的修筑上去，自然拖慢郡城诸事，此为二害；
“完颜宗辅、耶律川皆为北戎名将，必不会坐视我等有如此举动，倘若新寨未成而遭敌人所乘，折损兵马钱粮、挫伤我暨阳军民士气，此为三害。”
“此三害若不能解，则不仅殿下难以在暨阳立足，就是如霍山侯等人，也将无立足之地。”
顾霄霆闻言，颔首以示同意，出言又问：“我固知此事两难，可面对这等父皇圣旨，一时间也无法推脱，若早知道父皇会下达此等旨意，还不如当初便索性违抗太子教令算啦。”
王景略闻言忽然微微一笑：“殿下，在下虽然是新近才入暨阳郡中，但对陛下的声名却早有耳闻，以在下所见，陛下是英主明王，绝不至有阵前乱命之举，殿下若是能看明白这道圣旨中所包含的弦外之音，却也未必非要抗旨不遵。”
弦外之音？顾霄霆闻言又是一怔，随即自行将面前桌案上的明黄绢帛再次拿起，凝神静气地再度仔细观看，可是哪怕他将这份圣旨从头至尾再多读了一遍，也不见其中有何奥妙。
王景略见秦王还是并未发现关窍所在，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这份圣旨之中，只是让我等分出兵马，到暨阳郡北修筑新的军寨，可是却并未谈及若是筑寨不成又当如何。”
一言既出，顾霄霆随即明白，父皇之意原本便不认为这等冒险北进修筑军寨之事能够在须臾之间办成，那么只要身在暨阳的自己和霍山侯杨君爱等人确有修筑新寨之举，便能交差。
可是既然父皇明知修筑军寨之事必然难以成功，却又为何在圣旨当中提及此事，这不是让父子二人都是吃力又不讨好么？
就如方才王景略曾经说过的那样，这隐藏于圣旨当中的意思，确实是弦外之音，但这等弦外之音，又究竟是要弹奏给何人去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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