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有寄望

现下迤逦而行、出城北进的焱朝将士当中，其实也有不少人心中的想法与岳万里最初的担忧相近，觉得这一次北进筑寨的人选安排上有所不足。

尤其是作为难得一见的军中精锐，那数百重甲步兵对陈子云、白跃渊的看法更是多摆在自己的表情上，显得很是狐疑，甚至是有些轻蔑之意。

说来这等重甲步军也当真有为之自傲的资格，只他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胄，都与寻常将士不同，分为里外三层，外罩鱼鳞甲，中间一层精制皮甲，内里还有一层锁子软甲，寻常人只怕连穿戴起来走动都是势所不能。

重甲步兵所需军械造价昂贵，而对各将士的要求又极为严格，故而焱朝立业至今十数年，全国当真整训成军的重甲步兵也不过寥寥数千人，暨阳城中，只有数百余众。

在他们看来，既身为战场上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兵种，自己便应隶属于国中最有能力的将领麾下，就现下暨阳城中诸将而言，即便不为秦王亲卫，也当转归于杨君爱、岳万里等人。

可是事与愿违，如今带领着他们出城北进的，却是一位败军之将和一位新近出名的庖厨。

这无疑让将士们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平之气，难道是因为重甲步兵在临阵之际身形转换相对不灵便，所以才被秦王等人所轻、派出城去干这等营生？

再者，那位陈子云本就是败军之将，被军中许多人视为丧门神，更有传言说是只要跟随其出征的将士，十个里头存不得一人。

这且不言，单说那位由庖厨身份转为领军将校的白跃渊，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他既是一位厨子，则哪怕这位头灶菜式做得再好，却也不至真有统兵之能。

众将士前行之余，心中总是翻来覆去想着这些事情，情绪和气氛都随之慢慢低落了下去。

顾霄霆最初的思量中，最宜领军北进的原是叶珏，其人在军中久有声名，颇有人望，兼之一贯便是大军先锋将校之一，若是由他统带这支兵马北进，想来定然可以服众。

但如今叶珏等人并不在暨阳城中，即便一时之间驰书调遣，也不能瞬息即至，顾霄霆若是点选如岳万里的其他将校，又恐在将来不足以留力与北戎各部相抗，故而才有此安排。

说来也巧，夜来陈子云、白跃渊二人深夜来见自己，原是要为自己请缨，尤其是陈子云，他既为败军之将，这些日子以来无一日不想着重新证明自己。

于此同时，他也相信经过了白跃渊点拨之后，自己的虽无法在武艺一道上更进一步，但于兵法韬略上却有了些所得，正能用在行阵之间。

不过今番若还只是自己一人前去，不止是顾霄霆放心不下，就连陈子云自己，也觉得并不安稳，故而便邀请了白跃渊，想要与之一道行动。

恰巧秦王正自觉得如要主动进取，城中不免有些将帅乏人之难，既是陈子云、白跃渊二人同来请缨，便索性给了陈子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况军中将士或许不能知白跃渊之能，自己却曾亲眼目睹，如此英才，若只是让他扑下身子，一辈子盘桓于锅碗瓢盆之间，那便是大才小用、安置不妥，今番北进筑寨之行，万一白跃渊能在其中立下功勋，日后自己要将其拔擢，自然也就更加顺理成章。

不表他人心中所想，此时的陈子云与白跃渊二人也都是各怀心思，尤其是陈子云，想到自己好容易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能够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便是死在两军疆场之上，也绝不会主动后退一步了。

前番亲自率领兵马作为前锋之时，陈子云虽然晓得诸如‘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等大道理，但是那时节他却并不怎么将之放在心上，与眼下决然不同。

或许大多数初临大事的人都是如此，很多道理自己平日并不是不知道，很多情形自己素来也并非从未听说，可是真到了自己主事之时，却又往往将之抛在脑后。

再次领军出征，陈子云心境大变之下似乎是有些紧张过甚，还未及出城，便即向身边的白跃渊不断出言相问，或是讨论行军路线是否还有疏漏之处，或是言及新寨修筑安排是否还有缺失。

白跃渊对这位昔日的败军之将如今的心态能明白几分，可饶是自己真气内劲远在其上，也被他连珠炮一般地发问闹得头昏脑涨，难以尽数应答。

百忙之间，白跃渊转头回顾距离自己等人越来越远的暨阳城，又瞧了瞧面上神色各异的诸位将士，心中一股豪情冲涌之余，也不禁想到，往日自己多是耳听叔父言讲用兵之道，若说亲历而为，这可还是头一遭。

都说万事开头难，也不知道自己这第一次亲历战阵，结果将会如何？

究其本心而言，白跃渊虽能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头灶，但是他却也向往着刀光剑影的沙场，渴望自己也能有一日亲至其间，用自己的生平之所学，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荣耀。

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到来时，他有时又会忍不住地为之微微颤栗，仿佛是激动，又仿佛是害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分明。

不同于寄望于戴罪立功的陈子云，白跃渊此时心中所想，多是自己原本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豪情壮志和原本对自己人生的展望。

谁也不想让自己功名显耀的机会从手指缝隙间悄悄流过，更不会希望自己的能力终其一生得不到充分的展现，往日做头灶倒是安稳无虞，可白跃渊却晓得，那种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

手搭凉棚望向暨阳城头，虽然现下并不曾与敌军遭遇，修筑新寨的各项事宜也都尚未开展，但白跃渊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冬日里的风，反而如同有一只猛兽从他的心底骤然跳出，正在不住地嘶吼着，昭示着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