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持心守正

世间有正便有逆，有明亮便有阴暗，有不解便有明晰，身在暨阳城南门的众多焱军将士心有不解，而此时正处临琊家中的叶珏心中思绪此来彼去之余，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叶珏先前觉得自己心性变化的缘由是修行了十数载骁锐睚眦诀，故而一直在是否尽弃前功的问题上百般思虑，甚至还曾经动了不辞奔波劳苦，也要远赴南安郡，求见张勤求的念头。

但这几日里静思之时，又颇觉自己似乎将这等心性上的变化，想的太过可怕了些。

据叶珏所知，自家的骁锐睚眦诀最初为先曾祖叶沧白所创，并不同于一般偏重于柔和、顺遂，甚至讲求屈自从人、因势利导的木属真气功法，而以凌厉刚猛、逆势而动著称。

这门功法传至如今，叶家数代均无丧神失智之人，可见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便有如他人所言的那般危害。

譬如叶珏之父焱朝大将军叶瓒，当年就是凭着这门骁锐睚眦诀运使长刀，辅佐着当今陛下顾秉业开基立业，终于一统中原，也未见其移心转性、不可救药。

既然数代先辈都是以骁锐睚眦诀扬名于世，甚至以之为基本闯出了偌大功业，为何如今传到如今，便忽然成了对心性有害的功法了呢？

叶珏自当年开始内修功诀、外学枪法之时，便觉得自己虽不敢说是天资惊才绝艳之人，但也未必便真的不及侪辈，若非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在未及加冠的年纪便成为小一辈中难得的后起之秀。

当日霍擎天曾经说过，自己的父亲当年是用了‘以情制情’的法子，克服了心性上的不足，终成一代名将，那么如今自己同样是遇上心性变化上的问题，难道便只能求助于他人？

况那位张勤求太守的医术即使十分高明，却未见得能将旁人的心性扭转，须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一名医者纵然能够治愈这世间全部有形的病症，也难以在心性二字上大显其能。

想到这个方面，叶珏随即记起自己早年间曾经读过的一首诗中有‘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之句，又想起自家祖训便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而现今自己只因心性有变，就为之惶惶、甚至想要求诸于外物，是否又是对自己本心的无形质疑和猜忌呢？

心念及此，叶珏不由得为之冷汗涔涔，他向来觉得自己本也算是心志坚定，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陷于自我质疑与否定之中，直到现在方才觉出不妥，当真是教人难以置信。

人生于天地之间，能耐大小、成就高低都不是自己一人便能决定，但是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关节，便是保证对自己的信任。

盖因本领低微，可以再行习练，无所成就，可以自发努力，只要肯下苦功，即使年齿并非青壮，也未必不能在将来转差为优，然而若是没了对自己的信心和肯定，哪怕果然身负大才，也决然做不出一番大好事业。

思绪飘飞之间，叶珏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帝都父母师长的身边，重新聆听者他们对自己早就曾说明的道理。

记得四岁那年，父亲便对自己说过‘为将之道有五，智、信、仁、勇、严，诸德之中，唯信最难，而信己之艰，有时更甚于信人’。

记得六岁那年，传授自己枪术的孟元敬叔父也曾说过‘学武之道，首在自信自强，无自信则不能致自强，无自强则不足以守自信’。

记得自己第一次跟随父帅征战沙场，母亲虽然十分不舍，可还是对自己说过‘儿从此后便要投身军旅，与敌交锋之际，固然应当遵从将帅之令，也应相信身边的同袍，但最终要相信的，还是你自己’。

记得当日与秦王顾霄霆、监军越朗率兵北进奇袭之际，陛下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何身率千余之兵便敢于前去截断敌国大军？那时节自己的回答便是‘微臣相信殿下的方略，相信越朗的才智，更相信自己的决心’。

这些事情一经想起、浮现在心头的时候，仍是让人觉得记忆犹新，合上眼睛，也恍若历历在目，可这些日子的自己，却仿佛早已将诸般过往抛诸于脑后，再也记不分明。

当初叶珏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便曾经对自己父母说过，将来定然会持心守正，不为旁人所误，更不会妄自菲薄，行事失义。然而自己如今人大心大，竟会反不如初，难以坚守本心。

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无论修行的到底是不是骁锐睚眦诀，归根究底，这些都只是自己以之行事的工具而已，正如自己手中的刀枪一般，若是用来杀敌报国，那便是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器，若是只会拿来欺压良善，又与贼匪手中的凡铁有何区别？

心潮翻涌间，叶珏不由得就此感叹：“我一向自视颇高，却不想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愚钝，世间所有的手段，都无一定的善恶之分，用之为善则良，用之为恶则误，事情的关键，在于我自己到底作何想法。”

一时间叶珏只觉得自己心中诸般思虑各俱通达，只要自己持心守正，又何必对自己所修习的功法这般在意？

人心原本便无形无相，是非善恶，往往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想必这才是‘以情制情’的真正含义，只有想通了这一点，自己才能终生贯彻叶家那条祖训——‘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

当此之时，叶珏连忙前往来寻在后宅与自家外婆会面相谈的杨妙裳、林馨宁二女，想要先将自己想明白的这些事情对她们一一说明，今番南安郡之行，只怕可以省了。

方欲举足动步，忽而心中一动，又想起当日初到临琊时所遇见的那位少年来，若是自己所想并无差错，为何其人也会在方甫相识的时候，也说过让自己寻觅良医的话语？难道那位少年的来历果真非同寻常，甚至也与父帅、驸马霍擎天等人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