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兵家之本

顾霄霆与叶珏相识已久，自然明白此刻他心中的一些想法，也知道在叶珏看来，自己根本没有使用一些方法的必要。只是国之大事，其中利害，不能纯凭一己之好恶而定。

鉴于适才叶珏言语之际，神情间颇有些激动，顾霄霆暂且不忙与之详谈，转眼先向一旁的刘道和看去，温声道：“刘先生虽是远来不易，可既已经来到此处，却不妨好生说说想法。”

刘道和究竟是主政属臣，思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叶珏不尽相同，听到秦王这般问起，也只是淡淡地应答道：“殿下所想，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君镝兄弟所言，亦非信口胡说，不过依在下所见，这件事的疑难之处，不在我等作何想法，而是在于北戎诸部众人如何理解。”

顾霄霆听他说的有些意思，微微颔首之余，便示意让刘道和继续说下去。

刘道和也不推却，瞧了一眼叶珏，转身向他问道：“君镝兄弟，你是将门英才，自然主修兵家之道，这原是理所应当，为兄记得先贤兵书中有这样的话，便是‘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不知你觉得，这句话说得是对还是错？”

对自小习学武艺、熟读韬略的叶珏而言，常见的兵书战策都已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此时听刘道和这般问起，正是搔着了他的痒处，不假思索便即应道：“这句话说的当然没错，所谓‘军争为利’，若不能于国于民有利可言，又何必要动兵作战？”

刘道和此时要得便是他这句话，听其如此回复，便即续道：“适才君镝兄弟所以对殿下之举有所不满，只是因为觉得此时不应与敌谋和，而敌军亦不可能轻易退让。不过且容我再问上一句，若殿下与诸将校的初衷，本就不在谋和，而是在谋利上，那么这等手段是否能用？”

叶珏听他现下抛出这个问题，不由得便是一愣，在他看来，秦王之所以要让张折竹前往北宁、与敌商谈退兵让地之事，左右不过是想着要尽力‘不战而屈人之兵’而已，难道自己所想出了什么错处，秦王等人的目标，竟不是这样么？

不等他完全想得明白，坐在主位上的顾霄霆终于将目标转向了叶珏，面上笑容尚未全然退去，而声音已经转为肃然：“君镝，兵家之本无过于利、害二字，我等领军作战，也应当是如此，甚至在有些时候，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譬如昔日夏侯和金殿奏对之时，便曾经说过，咱们为国镇守北疆，应当以守为正着，战为旁着，和为奇着，从前你也未曾反对，怎么时至今日，反倒一时不能接受了呢？

“那位张折竹曾是北戎之臣，此节内情，我并非不知，正因为这一点，在现在这个时候，我才越应该重视他，毕竟身在北宁一线的我朝军民绝非一二，人家若是瞧见我能重用张折竹，自然便会想到，我也会对他们更好些。

“即便他当真是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果然居心不良，可是咱们信任了这一个不良之人，能够换来多少尚未心属北戎之人的好感，这一笔账，可不能不好好计算，古人有千金买马骨之事，现如今我信用张折竹，还没有如此花费，又为何不能为之？”

叶珏原本对秦王举措有些不满，可是听着他跟自己详加解释，心中的那份不满已然渐渐消失，尤其是听到了这里，更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上将军若是仅将对张折竹的信重看做一种手段，那我可真是松了一口气。”

顿了顿，不禁又提醒道：“其实上将军是否要与北戎和谈，我是没什么话说的，就怕在朝中那些阴损之人又起什么旁的心思，咱们前次与完颜宗辅共议休兵的事，不就在朝中引起了一些波澜，以至于我等都要回去自陈本意，所以上将军还是应当多加小心。”

听他言语之中焦躁急切之意渐少，顾霄霆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当即应声道：“那是自然，故而咱们这一次的所谓让北戎撤兵退地与前番不同，实是为了创造和抓住北戎的弱点。”

在顾霄霆所想中，正因为自己当初曾经与北戎共议休战，所以纵然是完颜宗辅这等敌国之将，也会在自己再一次发起和议之时多生计较，况且自己委派之人是张折竹，无论成与不成，北戎之人应当都会对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另眼相待。

这次与北戎商议撤兵退地，若是真的成功，便能不费一刀一枪，重得北宁诸地，这对焱朝而言，当然算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消息传回帝都，想来那些在背地里搬弄是非、生怕秦王等人建功立业的蠹虫，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倘若此议最终不成，也似可给北戎诸部的将帅留下一个印象，自己这个焱朝秦王，其实并不十分愿意与北戎作战，对方一旦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之心，接下来便轮到自己大展拳脚。

另外，对于张折竹而言，自己也算是不负其所望，好歹是真的给予了他一定的信任和展露才能的机会，这件事情若是办的不好，想必他也没有脸面向暨阳诸人再行多言。

以此算来，无论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如何，均在顾霄霆等人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想要与北戎一决胜负的叶珏等人，也不必发愁没有自己再没了立功的机会。

叶珏细想着秦王对自己所说的话，心思渐渐平息下来，较之初来之时，态度也有相应变化，目光重转清明，主动对顾霄霆施礼致歉，请其谅解自己的一时情急。

只是他终究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疆场上与北戎各部决胜，说到后来，仍旧出言道：“土地、人口、钱粮等事物，都可以算得上是兵家之本，我料北戎众人绝不会轻易放弃，以此推算，上将军今番的谋划，倒是不能竟全功的可能性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