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战日有期

叶珏自小长于将门，后来身投行伍，已非止一日，按理说应当对战事甚为熟悉，每逢要与敌军决胜于疆场，该心如止水才是。

但不知怎的，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双亲绝不会因此战而受到损害，而杨妙裳和林馨宁每日都在目力所及之内，亦无需为两位佳人担忧，可自从当日秦王正式下达一应部署军令以后，叶珏的心中总是有些惴惴。

这份念头不知从何而来，不明为何而起，却又是那样真实，仿佛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触到它的温度，感受到隐藏在其中的可怕。

时光如白驹过隙，几日光景似乎眨眼间便已经从手中流逝，明知目下已是出征前夜，而叶珏却仍然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坐在杨妙裳、林馨宁的身边，摩莎着碧蚺霜锋依旧明亮锋利的枪刃，和已经不止一次被细心打理过的枪缨，想着心事。ъ

体型已经生得很是健硕的毛栗子此刻少见地安静了下来，横卧在叶珏膝旁，不时伸出一只前爪，轻轻抓挠着他身上的寒铁甲叶，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说来有些好笑，向来信奉‘未战至最后一刻，便不可轻言胜负有定’的这位少年将军，如今似是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目光扫处，望着佳人明媚娇俏的容颜，又不晓得如何释怀。

到底是杨妙裳的心思灵便些，察知他神念有异，主动软语低声道：“说来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如此规模的战斗中携手共进，记得昔年我曾自行想过，这位看起来似乎不甚聪颖的少年，到底何时才能成长为像大将军那般，携家眷往来于战阵之间......谁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的声音虽是略微低沉些，但听在叶珏耳中，却如一颗裹了浓稠蜜糖的榛子，足以勾起心中甜意，只不过现如今叶珏另有他想，随即出声应答道：“好姐姐，如果有得选，我可不想让你和昔年的家慈一样，还要受这等劳碌。

“当初我曾听孟叔父说起过，旁人都道他在军中是仅在家严之下的骁将，但在他自己心里，便只是双亲舍不得松脱的双手，妻子倚门期盼的书信，孟家兄长颇觉陌生的来客。

“那时节我正当年幼，满心都是立功边塞、为国效命的念头，听叔父主动说出这等言语，自然觉得很是颓丧，冲口便说他未免太过儿女情长。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直到最近，我才算深切感受到其中的滋味，心中既存此念，想要将之摒弃，当真非常人所想的那般容易，这才叫‘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呢。”

说到这里，叶珏颇有些意兴阑珊，抬起眼来左右瞧了瞧两位佳人的神色，又续道：“倘若能早些明白这种感觉，或许当日上将军颁下军令时，我会竭力阻止，甚至情愿自己一人担负起所有的凶险来。”

静听其言，芳心疾转，杨妙裳先是展颜一笑，示意让他暂且安心，而后娇声劝道：“君镝，这可不像你啦，咱们投在行伍中的人，既是身处其间，就应该明白，拿起兵刃，就意味着放下其他杂念，临阵近敌，便需不思儿女情长。

“说来我倒是对秦王殿下有些感激之意，能获准和你一起亲入沙场，比之从前只能停留在城中担心忧愁，不知好了多少，哪怕果然遇上难题，咱们也好共同应对。

“不过横冲都中原本都是足堪与北戎鏖战的豪杰英才，昨日秦王却又力主让陈子云带领数十亲卫，和咱们一起行动，倒不知是安得什么心思，就不怕他重蹈覆辙，坏了大事么？”

叶珏本不是喜好伤春悲秋之人，即令偶有惆怅，片刻间便被其自行压下，听杨妙裳这般询问，苦笑一声，心思疾转之际，冲口应道：“上将军倒真有些器重陈子云，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在军略筹策上颇为知名，已经算得上很是不易。

“然而这一次，我不打算让他亲身加入战场，到了两军阵前，他只要能好生随着越朗从旁协助应对筹划，便是大功一件，想要自行与敌搏战，那是痴心妄想，若是离敌军近了，真被北戎精骑轻轻一箭射死，也未可知。”

言及于此，叶珏原还想劝说守在自己身边的这两位佳人，让她最好也像陈子云一般，只在远处观望，不须直面刀光剑影，矢石交攻，可瞧着如今她们各自的神色，不问可知，这等建议绝不会为其采纳，索性还是少说几句才好。

相较之下，或许是被即将首次临阵带来的紧张感影响了心神，素日性子甚为跳脱的林馨宁这时却是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素手轻轻摩莎着惯常所用的那柄长刀，精致的玉容上神色间或生变，似是心中所思更有不同。

其实林馨宁并非不想插言交谈，亦非被来日的战事吓住，只是芳心中念及早年父亲对自己描述的战场上的诸般血肉横飞的惨烈和凶险，不由得有些烦闷和厌恶，每当想要轻启檀口出言讲话时，生怕自己在人前做呕。

虽是从未主动答话，但她已将叶珏和林馨宁交谈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听在耳中，不禁在心中暗道：“叶家哥哥今晚好像是转了性子一般，临近大战，尚有顾惜娇娘的心思，难道世间的男儿都是这样，只要涉及自己的意中人，便容易失了方寸？

“我和叶家姐姐总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更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蒲柳弱质，叶郎与其对我等姊妹软语缠绵，还不如在面对敌军之时多杀他几个不良之徒来得有效。”

皆因林馨宁并未陈述心中之言，叶珏不能尽知其想，可当他将目光停留在这位自己心中的‘小妹子’身上，察其神色，亦能猜出几分佳人的想法，微笑着并不多言的同时，颜色间蓦然生出些素日常见于金戈铁马的凌厉之气，所思不再全然是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