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风起

还是有点晕乎，中午就一直待在办公室，半梦又半醒。

下午没课，周伊吃完饭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但心里又揪着点儿担忧，左右思忖了还是决定留在学校。

虽然他这状态，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四处走动了。

他不敢确定今天中午，会不会又发生那样的事情。

迷迷糊糊中，也只有慢慢梳理自己现在掌握的证据和信息。

视频不算直观，音频又容易被指控说动手脚；能去找林习远了解情况，但不太确定这孩子性格如何、到底遭遇了什么；风老师似乎不甚待见李恩庆，莫非是有什么过节；还有就是，学校的校长也姓李......

最后一条是周伊关掉李恩庆介绍页面后，忽然想到的。

凑巧得让他脊背都发凉。

也好在风老师心细，见他这昏沉模样，把办公室的空调关了，留个电风扇吱吱呀呀。

唉，是得找个时机跟风老师好好聊聊，被人误会了可不行。

却不想这一迷糊，竟睡到了下午四点过后，办公室的同事都轻悄儿了声，没人去扰他。

早知道自己这般不中用，还不如回去躺尸呢。

周伊掀开搭着的薄毯，在椅子上闷坐一会儿，才堪堪起身去够办公桌上的手机。

上班期间他都是把手机调静音，不成想这几小时的功夫多了好些条信息，跳跃的红点显示已然破五十，外加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初吾啊......周伊笑也不是叹也不是，赶紧给人回拨过去，对面劈头就是一句：

“伊伊，你怎么样？”

“好着呢，好着呢，刚刚睡了会儿。”周伊又重新靠回椅背，因着午睡初醒和发烧余留下的懒倦，说话声跟小猫哼哼似的。

惹得对面的初吾急切追问：“唉哟，祖宗，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学校里，五点半就回去。”周伊提了提气，以免自己气若游丝再惹初吾担心，“晚上给我弄点儿粥吧，要A大后门那家粥铺子的艇仔粥，多放花生米。”

便是拐弯儿说上吃吃喝喝，也好哄得初吾放下心来。

“艇仔粥是吧，记住了。要吃水果吗，给你弄点儿葡萄？”初吾连连应和，“葡萄要吐籽儿吐皮儿不太方便，要不就吃无籽的红提吧？我知道有个品种特甜......”

“少爷，五少爷。”周伊连忙叫停，“我只是发个烧，没那么金贵。”

“那就吃红提好了，再去给你弄份米酒醪糟当饭后甜点。”初吾自顾自地碎碎念完，“放学了就在学校等我一会儿啊，我开车来接你。”

“少爷，您就没工作啦？”周伊笑道。

“我这工作来去自由，又不妨事儿。等着我啊，别自个儿强撑。”

本来就没多大个事儿，反倒被他这么一咋呼，周伊就感觉自己浑身发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捱到放学的点儿，果真在校门口那停车位旁看见那辆熟悉的大奔。

周伊矮身钻进车门，初吾便给他塞了两颗夹心果酱的棉花糖。

“山楂的，开胃。”

亏这少爷想得出来，“不是，这口味你上哪儿买到的？”

初吾却也不答，探身过来给他系好安全带，再伸手摸了摸他前额，“不烧了，挺好。”

“早上就没烧了。”周伊心里过电一般的酥麻又涌上来，愣愣地应了句，手不自觉地抓上初吾腕子。

这会儿有点烧，脸红耳朵红。

初吾似乎也被他传染了，镜框底下一片绯红。

周伊凭着那股晕乎酥麻的劲儿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拽，再把那碍事的眼镜片子一揭；不知是否是眼前恍惚的原因，他看到初吾脸上的红晕蔓延，跟那玫瑰园里绽放的花朵一样。

“阿吾，初吾。”周伊低声沉沉地唤着，眉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你说你为啥要对我这么好呀？”

“这还需要为啥吗？”初吾不自在地低了头，闷闷地反问道。

“什么事儿都得有因才有果嘛。”周伊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非要跟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百因必有果......”

“我的报应就是你。”初吾叹口气。

“这都不押韵了。”周伊职业病上来，不依不饶道，“我就是想知道......当然你不愿告诉我，那就算了。”

初吾似乎松了口气，周伊闷声瞅了他一眼，正欲放开人手腕，还嘟嘟囔囔补充了句：“像我对你好，那是因为......”

初吾抬了眼，毫无遮挡的异色瞳孔闪烁着紧张的光芒。

周伊一时没忍住笑，松开初吾手腕顺便把眼镜片子还给他，“因为你漂亮嘛，这叫见色起意。”

“伊伊，你烧糊涂了。”初吾重新戴好眼镜，试图收敛自己某种情绪。

“早上就不烧了。”周伊摸了摸自己前额，坚持重复道。

胃口不算好，喝了两口粥就住了嘴。

初吾要给他洗红提吃，被人摆摆手拒绝了。

“睡一会儿，八点钟的时候喊我起来。”周伊晕晕乎乎地轻声说。

初吾听进耳朵里，心是软的，“困了就睡呗，还起来干嘛？”

“备课，今天下午没备成。”周伊打了个哈欠，“在书房给我留个位置，别把桌子全占了。”

“放心，我没那么霸道。”初吾无奈笑道，正要起身搀扶一把，周伊却比他快一步推了椅子。

游魂一样飘到沙发那边，躺倒，盖上薄毯。

初吾逼着自己喝完一整碗稠粥，还剩不少只能封上保鲜膜放冰箱里。

再往客厅里去，周伊睡熟了，肩膀微微起伏；面上没有表情，不知做了什么梦。

初吾给他掖好毯子，坐沙发尾巴上守了他一会儿。

似乎是为了补偿些什么，但初吾也知道，若自己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会给伊伊造成更大的伤害。

拒绝也好，接受也好；可他好死不死，卡在一个不能拒绝也不能接受的状态里。

有点像那什么渣男态度，不拒绝也不负责？

天哪，要真这样他非得一巴掌扇死自己不可；对方可是伊伊，是他一辈子都舍不下的挚友兄弟。

既然一辈子都舍不下，那为什么不......

初吾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赶紧梭下沙发，轻悄地端起矮板凳，坐到与周伊脸部持平的位置。

嗯，平躺的睡姿没有使周伊那得天独厚的圆脸受到压迫，白里透着粉红更像只成熟了的水蜜桃。

吸气，味道还是很好闻；初吾憋着这口气俯下身去，能看清楚周伊脸上的细小绒毛。

但他憋着这口气又让自己抬起头来，下不去口啊，人家睡那么安稳，他搁这儿乱搞些什么！

要试验也得等伊伊醒过来不是？

但好像之前醒着的时候，他们就有做过尝试，那是为了去老宅做的“恩爱”排练，奈何次次都以笑场而失败告终。

正式上演还得亏伊伊给力，怼着他就是一口，瞒天过海，瞒过了摄像头那边的爷爷。

现在想想这哪儿能是什么演技？分明是周伊一颗拳拳跳动的真心。

罪过大了啊，罪过。

初吾在矮板凳上蜷缩着自我忏悔了几分钟，起身把客厅灯调成暖光，再把自个儿搁架子上的公文包拿了，转头进了书房。

“喂，小六，好了好了，别嚎，不就是又没转专业成功吗？我记得A大鼓励学生自修第二专业，你就一手抓金融一手抓计算机不就得了？”

“你转不成专业又不是我的问题，谁让你姓初，第二性别为Alpha，这都是先天决定了的事情，你跟我抱怨也没用啊。乖乖学金融，熬两年毕业了再跟爷爷谈条件吧。”

“我哪有见死不救，我连你这学期的期末重点都给你了，大大减轻了你的学业压力好不？”

“是，我是利用你在爷爷跟前说好话，但交易这事儿你情我愿，我可没逼你。”

“过奖过奖，毕竟你哥我在校的平均绩点是4.0，拿捏你还是绰绰有余。”

“哦，你说那网站密码啊，你破解不了我找别人呗，我又没非让你破解，是你自己抢的活，还跟我打包票说三个月内必定给我个答复，现在三个月到了，你还被卡在防/火/墙外边......”

“那行那行，你一定坚持，我也没办法不让你破解。唉，对于我亲爱弟弟的小心愿，当哥的肯定会尽力满足。”

“四姐？她跟你联系了啊。我最近都不敢找她，半年前不是跟那姑奶奶借了笔钱嘛，到现在利滚利已经还不起了。我就怕我一联系，她就顺着网线过来催我还钱。”

“三千万不够啊，老弟，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这动画还没上映呢，光是宣传周边还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撒出去一大笔。等工作室赚钱回血了，我再跟姑奶奶联系吧。她要向你问起我，你就说人死勿念，赚钱之后再上线。”

“另外，四姐想要跟爷爷缓和关系了，你也得在中间帮着说点儿好话，发挥一下你这吉祥物作用嘛。”

“就这样，哥还有事儿，先挂了。”

“嗯，好的，会帮你向你哥夫问好。”

挂断糟心弟弟的电话，初吾掀开笔记本电脑，又从公文包里摸出枚小巧的U盘。

传输，是一个将近60G的压缩包；保存到电脑后，还得找个地方把U盘放好。

好在老头子今年撤回了对他的监视，不然丁九章这U盘能不能顺利到他手上都还是个谜。

“五老板，九章哥说他又没经费了。”那个只及初吾肩膀高的少年人在咖啡馆的高凳子上晃晃小腿，嘬着初吾给他点的草莓奶昔，轻飘飘地甩来一句话，要钱。

呵，丁九章，你最好不要让我查到你拿经费去吃/喝/嫖/赌/抽，不然......

初吾差点咬碎自己四颗脆弱的后槽牙，灌了一两口黑咖啡才勉强对那小少年微笑道：“这次是需要多少啊？”

“九章哥说，不要多的，只要两万块。”少年天真地比出一个“二”的手势。

那确实不多，比起几十上百万来说，但初吾总觉得这样会给这还没升入高中的小少年灌输一种错误的金钱观念。

但没办法，谁让小少年他哥叫丁九章。

初吾把钱转到小少年的网银里，“那就麻烦小术你转交一下啦。”

“嗯嗯，U盘收好。”听到钱到账的叮咚声后，少年才把胶囊型的小巧U盘递予初吾，“九章哥说，丢了后果自负。”

“是是，你不用每次来都强调这个。”初吾依言将U盘塞进手边公文包最窄的夹层里，是让对面那孩子看着放心，“对了，最近的网课上的怎么样啊？”

“五老板，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您忙您的。”小少年立马把奶昔杯子一推，拎上手机作势走人。

“站着。”初吾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你网课的学费是我给的，记得期中给我看下成绩，成绩不达标你哥的经费减半。”

“经费减半也没事儿，我哥其实也可以勤劳节俭、艰苦朴素。”小少年一本正经，见初吾面色严肃，只得缩缩脖子小声补充道，“那什么，我会好好学习的。”

“乖。”初吾满意了，孺子可教也。

大概下午就关怀了下小朋友的学习情况，被坑了一杯奶昔和一只花式冰淇凌，末了还打车把人送回家里。

虽说这点小钱也就洒洒水的事情，但聚沙成塔早晚得把他那点儿存款祸祸完。

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啊！初吾仰天长叹，笔记本还在龟速下载压缩包，冷冷地嘲讽他这点世俗的小心思。

“咚咚”，敲门声。

初吾忙起身跳过去开门，周伊眼帘低垂，捧着盆洗好了的无籽红提。

“哎哟，你还病着，怎么又去沾冷水？”初吾接过红提，将人往门里引。

周伊低低地笑：“睡醒了，有点想吃提子。”

“想吃就叫我嘛。”初吾把红提放到电脑对面，顺手把周伊也按到对面那张软椅上坐着。

周伊仰起脸来看他，喉结微动：“你还要忙你的事情。”

初吾避开了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伸手摘了一两颗颜色漂亮的塞到周伊唇边，“就洗个提子，又不耽误事儿。”

周伊默默地将提子吮入口，舌尖擦到了初吾的指尖。

嘶，初吾吓得条件反射都失灵，愣愣地由着他舔完，大脑从1+1等于2重新开始运行计算。

“我忘了拿笔和备课本进来。”周伊却很平静，还略带苦恼地说。

初吾总有种过了今晚周伊就会忘记眼下种种非正常亲昵的错觉，那些小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写这么演的。

上苍应该不会那么狠心，叫伊伊明天清醒过来后社会性死亡吧？

“没事，你今晚上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上课才有力气。”于是初吾强行保持镇定，为着让伊伊不那么社会性死亡而做出努力。

“我还是要去拿笔和本子。”周伊坚持道，“你吃提子，真的很甜。”

“好好好，我吃我吃，你把笔和本儿放哪儿了？我给你去......”话没说完，初吾便被人拽着腕子再次低了头。

周伊与他鼻尖碰鼻尖，嘴唇仅一指不到的距离。

“我自己去拿。”周伊说。

预想中的温热并没有覆上来，在周伊离开的那一刻，初吾竟有些失魂落魄。

完蛋了，这回好像能下得去口了......啊，不是。

结果接下来一个小时里，一切又莫名其妙回归了正常。

初吾盯着电脑屏幕焦躁地搓手，进度条似乎是被他盯毛了，比之前快了不少，从龟速进化成了青蛙跳，一阵接一阵的。

而屏幕开外，周伊正埋头奋笔疾书，偶尔会伸手摘两颗提子喂嘴里。

也不知他备什么课，写得那么起劲儿。

初吾不自觉撑手偏了头，将认真工作的周伊好好地安放进眼里。

他其实很少这么凝望周伊，总觉得吧周伊小小的一人，很多时候会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遇到什么困难了，会故作不客气实则怀有些许胆怯地向他询问解决方法，哪怕他在过程中插科打诨都会被认真对待，事后也会满怀真挚地道谢。

像他弟弟，当然这也因为周伊确实比他小三四个月。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需要他引导需要他指点的弟弟，变成了他可以为之依靠的存在。

也许是两年前那晚上的眼泪，也许是会脱口而出毫不迟疑的“我愿意”，再也许是每次自己抽风发神经的又气又笑、又无奈又宽容......

百果必有因，初吾也很想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周伊得到喜欢他这样的结果。

见色起意？勉强是个道理，他好歹算是有幅不错的皮囊。

初吾笑出来，压缩文件已经传输到他的电脑里，点击保存，再把胶囊U盘放进书架上的木盒子。

里面还躺着其他样式的U盘、芯片，小玩意儿。

他应该看一下这里面的内容，奈何他并非医学出身，其中内容对于他来说与天书无异。

不过他只是作为递交证据的桥梁，之后肯定有专人来负责研究。

关闭电脑，屏幕黑掉之前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

盆子里的红提少了一半，周伊已然完工，把本子笔放一边，拖过盆来继续吧唧吧唧地吃。

“饿了吧？”初吾问，“你晚上没吃什么。”

周伊摇摇头，继续摘提子，吃提子。

“困。”周伊说，“但我不想睡沙发。”

“那睡床。”初吾说。

“你也睡床。”周伊说。

初吾愣了愣，妥协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