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三行

长假休五天，余下四天带姨妈和梦然走走看看，跟初吾腻腻歪歪。

“周伊，我想去初吾的工作室。”

结果梦然只是这般要求着，周伊问姨妈，姨妈也说随梦然去。

没办法，周伊只好把自己连夜赶出来的出游计划推后，在路边招了个车，陪二人一同去往工作室。

初吾去什么服装公司商量《牧风》联动款T恤的制作和上架事宜，总之他这两天乱七八糟一大堆事儿，就让周伊自行安排着陪梦然和姨妈游玩。

周伊不好意思麻烦安予哥和小六，自己包了个车，想着先带梦然和姨妈去市美术馆逛一圈，午饭后再看长假上映的新电影。

但去工作室看看也无妨，梦然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估计是昨天和初吾聊天聊过吧。

法定节假日，乘乘和小除还是住工作室，周伊领着人到地方时，他俩一人抱这个素描板子怼着敞开的门口描描画画。

哪怕提前打过招呼，还是把俩全神贯注画素描的孩子给吓得原地起跳。

“淡定淡定。”周伊忙抬手安抚，“是在画什么呢？”

乘乘抱着画板捂心口，“周哥好，是在画走廊练习透视。”

“周哥好。”小除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麻烦先进来一下，还没练习完。”

闻言，周伊忙把姨妈和梦然拉进门，绕到二人视线范围外去，轻声应和道：“你们先练着，不打扰了。”

梦然则拽着周伊胳膊，扭脸往素描二人组那边望：“这两位哥哥姐姐是做什么的啊，周伊？”

“他们是工作室的原画师。”周伊回答道，“姐姐叫冯乘乘，哥哥叫席除。”

“都成原画师了他们还要练习这种基础素描啊？”梦然小小声地追问。

但距离不算远，让乘乘这耳朵尖的听了去，“因为我们明年要考试呀，考试内容是这个。”

“他们明年一月份要参加艺考，和你一样，是准备考S城的美术学院。”周伊补充解释道，“你们待会儿还可以聊聊考试的事情。”

“我这是集训前最后一个假期了，都还逃不了考试么？”梦然苦着张圆脸，“我后年才考试啊，弄得我都焦虑了。”

“小妹妹，你不用焦虑，说不定后年我和席除还能陪你一块考。”冯乘乘把素描板搁膝盖上，久久地伸了个懒腰，偏头冲梦然笑道，“我反正是觉得没法一次性考过。”

“你别带上我，我是肯定要这一次考过的。”席除也停了笔，弯腰拾起乘乘掉落的圆铅笔。

“搞清楚啊，席除，明明是你考试非得拉上我，不然我还不用受这折磨呢！”乘乘接过铅笔，不悦地鼓了鼓腮帮子。

“是吾哥让你考的，说了好多遍，这事儿真不赖我。”席除夹着画板起身，转眼问周伊，“周哥，你们是要喝点儿什么？”

“我们自己来，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周伊不好意思地笑笑，“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梦然，今年读高二，也打算考美院，然后这是我姨妈。”

“表妹好，姨妈好。”席除淡淡地打了两声招呼，弯腰拎了凳子，“那我出去练习，就不奉陪了。”

“赶紧去，你要明年考不过，我第一个削你。”冯乘乘趁机一画板拍他大腿上，让人连勾带叠地出门去，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对梦然说，“喏，表妹，姐姐带你在工作室里逛逛。”

“我叫陶梦然，姐姐。”梦然说。

乘乘一怔神，继而笑道：“好的，梦然。”

有乘乘这般热心带梦然，周伊自然就只用顾着姨妈这边。

按开饮水机的加热键，再从抽屉盒里取出一只密封好的小青柑，扒拉开油纸封膜，轻轻敲两下果壳，将里面的茶叶絮絮倒出，浅浅地铺满杯底。

“环境真好。”姨妈坐在靠墙正中位置的沙发上，左右打量着，“小吾也是年轻有为啊。”

“他一直都很厉害。”周伊轻声说，水已经烧好，他按下按钮，不多时两杯浅绿的茶汤被冲泡好。

不知是不是被烫了手心的缘故，他耳朵尖红得厉害，莫名又要多余地添上一句：“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已经那么厉害了。”

先把茶杯放桌上晾凉，周伊与姨妈相对而坐，发觉姨妈看着他笑，怪意味深长的。

“姨妈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从小吾的谈吐性格、待人接物，再加上这工作室的面积与环境，还有你轻易打过来的十五万块钱，大概能看出来他的身家背景不简单。”

“嗯，他家境确实挺不错的。”周伊点点头，也没否认，“姨妈，您想说什么直说，我也肯定会如实回答。”

“我是担心你们俩的经济能力和家庭背景相差太大的话，会不容易走长久。”姨妈蹙着眉，眼底掩映着不安的神情。

“没事的，姨妈，我和他目前各自工作独立，谁也不压制谁，谁也不阻碍谁。而且我们是跟彼此结婚，并不是跟彼此的家人结婚。我跟我父母已经断绝关系，而他那边的家人我们其实也少有去拜访。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的。”

周伊有条不紊地安抚着姨妈的不安，只在心下暗暗打鼓。

他和初吾的婚姻一开始就不是奔着两个人结合、两个家庭结合的目的，准确说来现在才正式处在谈恋爱的阶段。

他还打算着，等自己工作慢慢稳定，再一步步把爷爷给的一千五百万全都交予初吾。

先等《牧风》上映，投个五百万到工作室。

这样哪怕今后一别两宽，他也不算欠初吾什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

茶水放到温度适中，周伊给姨妈递了一杯。

“你们能处理好，那我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姨妈说，“你现在是真的有大人样子了，伊伊。”

“因为结婚了吗？”周伊反问。

“也许吧。”姨妈也没料到他这般问，似乎有些感慨，末了坚定地点点头，“感觉相比以前，你现在更加有底气，做事也更有魄力了。”

“这可能得感谢初吾。”周伊喝了口茶水来抑制住自己过分洋溢的笑容，“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也给了我很多支持。”

“挺好的。”姨妈说。

“唉哟，我的傻伊伊，梦然说想去工作室，你也没必要天天让她待那儿啊！而且姨妈怎么假没放完就回家去了？多留两天嘛，我这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带她们四处逛逛。”

小长假的倒数第二天晚上，初吾从冗杂的工作中脱身出来，昏昏欲睡地由着周伊给他擦头发，顺便问起梦然和姨妈的事情，瞬间就被自个儿丈夫的老实发言惊得瞌睡都没了。

“四不四撒（是不是傻）？”顺便再揪一揪那手感颇好的圆脸，这几天工作忙，回家倒头就睡、掀被就起，都没什么时间跟伊伊好好亲近。

“我反正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你那小姑子倔得很，压根不听我劝，一门心思跟乘乘和小除练习她后年才会考的科目。”周伊也由着他上下其手，故作苦恼地叹息，“至于姨妈，她是放心不下姨父一个人在老家，看梦然对环境适应得不错，就早早地回去了，反正梦然在这边也有我们嘛。”

“那行吧。”话已至此，初吾也不好再钻牛角尖下去，“但我还没来得及给姨妈包红包。”

“你不是给梦然买了书和画材吗？而且你给姨妈，她也是肯定不会要的。”周伊把他脑袋上的毛巾扯下来，揉了两把那棕色的卷毛，“一天整那么客气，把人家都弄不好意思了。”

“这叫礼数周到，而且肯定要给姨妈留个好印象啊，不然人怎么可能放心你和我在一起？”初吾理所应当道。

“姨妈尊重我个人意见，说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周伊把初吾那只掐住他下巴软肉的爪子扒拉下来，“我用一下你的平板，刚刚看到群里面有学生交作业了，想现在改一改。”

“不是，都这么晚了。”初吾退而求其次地抓着人肩膀，“而且还是放假，上班了再改嘛。”

“但这作业特别有意思，我就是想和你一块改。”周伊笑吟吟道，“就当睡前故事。”

“欸，你让你学生写小说吗？”初吾疑惑。

“是情诗，写三行的那种，我刚在手机上扫了眼，就看到一些特有意思的。”周伊说，“我先去书房拿平板咯。”

“去吧去吧，你学生的三行情诗比我重要。”初吾戏多地撒开手，长吁短叹道。

周伊顺势凑近了些，与他鼻尖碰鼻尖，“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预想中的触感没有贴上来，初吾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小丈夫洒然起身，睡袍衣角带风地出门去。

啊嘞，被耍了。

“你电脑还在运行什么，不要紧吧？”周伊抱着平板回来，随口问道。

“是在算九月份工作室的收支情况啦，不要紧。”初吾把腿边的被子一掀，拍拍床铺说，“快快快，热气儿要散了。”

周伊依言钻进被窝，问：“你就真不打算请个会计么？”

“主要花钱买小六这软件，就足够我请一年的会计了。”初吾往他那边挤了挤，“我可得把本钱赚回来再说。”

“嗯，反正电脑算还要更精确些。”周伊握着电子笔登入自己的账号，再进作业群，一幅幅作业本的照片便映入眼帘，“先看看我们科代表的大作。”

初吾自觉地把脑袋搁周伊肩膀，正懒倦地嗅着他身上被沐浴露掩盖住的味道，三行用蓝墨水规整书写的字迹令他二人都眼前一亮。

“不知道

为什么

一见你就欢喜”

简简单单十二个字，轻巧地表明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懵懂。

“这挺不错啊，不愧是科代表。”初吾表示这个可以给满分。

“但我感觉小严同学有点敷衍啊。”周伊则给出相反意见。

“没必要那么严苛嘛，周老师。”初吾不由分说地抓过那能决定别人家庭氛围的命运之手，“听我的，这给满分，给优+。”

“优会给，但优+还是不必了，怕小同学骄傲。”周老师依旧坚定立场，“下一篇。”

滑动屏幕，出现了三行蠢萌蠢萌的粗体字，其主人还在旁边画了一杯苹果汁，仔仔细细地涂上颜色，看起来是认真设计过的。

而诗句如下：

“喜欢苹果汁

分一半

给你”

“说老实话，我更喜欢这个。”周伊敲敲屏幕，点评说，“很含蓄，又很可爱。”

“你只是见人家写的字儿可爱吧。”初吾撇撇嘴，“我觉得这个还是太普通了，没有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你还是支持小严同学。”

“对，科代表毕竟是科代表。”

于是综合评判下来，这首诗也被打了个“优”。

下一首......哦，不，是两首。

旁边标注着：“第一天”，而后是快膨胀出格子的欢脱字体：

看云

很多样子

都像你

哎哟哟，这是恋爱了？好欢喜。

接下来是“第二天”：

看云

很多样子

都不像你

字体畏畏缩缩、可怜兮兮，小得跟三串蚂蚁似的。

没想到，短短一天，这孩儿就失恋了。

“我觉得这给他打个优+吧，惨到我心坎儿里了。”初吾提议道。

“嗯，而且有点一切景语皆情语的意思。”周伊洒脱地勾了个大大的优+，“高兴的时候，看云都像心上的人；不高兴的时候，怎么看怎么不像，怎么不像但又怎么地想。”

“不愧是专业人士，点评都很到位。”初吾给心上人鼓掌，心头忽生一计，“伊伊，你这专业人士不来给你学生打个样儿吗？”

周伊却装作没听见，径直翻页到下一首：

雪落生喜

雪霁心欢

雪融见你

二人齐齐沉默了好一会儿，初吾说：“这孩儿去表白，肯定一表一个准。”

“创意和心意都很好，就是太刻意了，不太自然。”周伊说，再次给了个红“优”。

“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这年纪。”初吾给予了不专业人士的肯定，不屈不挠地继续建议道，“周老师，看了这么几首，你就没有手痒想写的冲动吗？”

“没有，自己写哪有看别人写有意思。”周老师并不上钩，直白地拒绝道，“而且我也不会给你写情诗。”

“欸，为什么？”初吾不解，且带有一丢丢委屈问道。

“怕......”周伊顿了顿，垂眸不看他，“词不达意。”

傻伊伊。

这就已经是首最动人的三行情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