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好月

有燕老师帮忙劝着，柏野可算晚餐吃下半碗饭。

医生说爷爷情况良好，大概明后天就能清醒过来。

周伊好说歹说，和燕老师商量了排班的事情：白天燕老师过来守，晚上周伊过来。

也幸好期中考试过后学校放假，也耽误不了正常上班。

让初吾帮忙把燕老师送回住处，周伊继续陪着小姑娘坐在病床两侧。

虽说有护工大哥帮忙护理，但喂水擦脸擦手这样的小事，柏野还是亲力亲为。

待到护工大哥出病房打水，柏野掖着爷爷的被角，问周伊：“老师，习远中午是不是有跟您说些什么？”

“嗯，聊了些学习上的事情。”周伊不动声色道。

“您别哄我，我知道他说了什么。”柏野笑笑，“我也算是跟他妥协了，决定向您寻求帮助。”

周伊也不好再跟人打哑谜，凝神认真地说：“我一定尽我全力。”

“习远下午跟我发信息，说已经告诉您事件的大概，而您那边还缺少关键的证据。”柏野不徐不疾，指甲扣进了肉里，“现在我想告诉您的，是习远也不知道的细节，关于当时我在李恩庆办公室发现的一些细节。”

估计是刺痛了手心，柏野松开，起身把半开的窗帘再拉开了一些。

窗外就镶着一弯月亮，橙黄都偏了红；远远看上去像画一样。

“李恩庆大概是在我们读初一的时候，就已经对班上的学生下手。被侵害的Omega每一个都守口如瓶，李恩庆也很注意信息素的问题，所以在漫长的第一学年，班级里的同学们除了受害者，应该没人知道自己尊敬的老师是这种人/皮/禽/兽。”

“我学习成绩勉强，且特别厌恶数学，一般很少去李恩庆面前晃悠；林习远是属于成绩太好压根不需要老师，拒绝过李恩庆想给他补课的邀请。我们俩和班上大多数崇敬李恩庆的人不一样，不知不觉就被人排斥在班级圈子以外，也因此渐渐相熟起来。习远怕我浪下去考不上高中，课余时间会抓着我做数学题，还被有心之人传过闲话，说什么女A男O。从此我俩在班上就愈发孤僻了。”

“至于发现李恩庆的腌臜事儿，是在初二下学期。我数学还是没有显著起色，习远担心我跟不上初三的课程，每天中午陪着我留校半个钟，专门做选择题训练。有天我想起我有篇作文没交给语文老师，就和习远一块去老师的办公室；正好路过李恩庆的办公室，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和我们班长的抽泣声。”

“我们俩都不算傻，隐约猜到里面是在做什么；把作文交给语文老师后，我多了句嘴，问为什么中午李老师没回去。语文老师当时在收拾年级的文件，听我说这个，把文件摔得满地都是。他让我们俩别管闲事，也让我们俩远离李恩庆。”

“我们语文老师也是教导主任，管年级的大小事，不知怎么有天和李恩庆吵起来。再后来我便被以补数学的名义叫到李恩庆的办公室。李恩庆跟我似笑非笑地说，虽然很讨厌Alpha什么的，但我是少见的女性Alpha，值得玩一玩让我语文老师眼馋。”

柏野倚着窗户，那月亮就仿佛勾着她发梢；她神情太安静，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周伊只觉得胆寒，冷汗都打湿了里衣。

“李恩庆说我语文老师，对我有别样的心思。然后我就把茶杯摔在了他脸上，守在门外的习远也便进来帮我。”

“我有信心至少把李恩庆打个残疾，但习远受了伤，以及我看到办公室角落那个本来关闭了的监控器闪烁红点地转了过来。”

“我发誓我之前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启动过，李恩庆也不会蠢到把那监控打开。后来我和习远因为打架斗殴的事情被保安送到李恩庆那里，我再看监控器的时候它又不亮了。李恩庆似乎对监控器的事情并不知情，他把我和习远恐吓了一顿，特别是对习远，说什么他有的是办法让习远的母亲们相信习远被我带坏了。”

“习远，你看你，品学兼优，怎么能够柏野这个学习成绩差品行还不端正的人一起鬼混呢？”

“强/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了这种事情？想告我，好啊，看警察是相信证据还是相信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从柏野的转述中，周伊也已经能想象出李恩庆威胁他们的嘴脸。

习远所说的无法承担的代价，估计就是被李恩庆恐吓的那些夸大其词吧。

“好啦，这段翻篇。”许是见周伊神色不对，柏野故作轻松道，“关键在于我们语文老师把我俩领走了，虽说也好一顿骂，但主要是骂我们打架斗殴这事儿，也没说要我们家长来学校。习远当时气不过，听完训就走了。我被老师留下来，领了好几块雪花酥，说让我给习远分一半。”

“柏野，你和习远就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我知道你们委屈，但老师能做的只有让你们远离这种委屈，别怪老师。”

所以初三大分班，柏野和林习远因打架斗殴、不尊师长等品行问题，被强行降到十三班。

时任该年级教导主任的董尚武，也以身体原因退居二线。

“后来我和习远跟人在校发生口角，董老师都能从天而降把我俩抓走，然后我就试探了一下，知道教导主任是能查看监控的。而且我怀疑，打开李恩庆办公室里监控的，就是董老师。”

“您需要直接证据的话，去找他老人家吧，虽然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帮这个忙。”

“如果他能帮，你应该早就求助他了吧。”周伊轻声说。

“也不一定。”柏野耸耸肩，“以我自己这德行，大概是要一辈子烂在心里，我没有习远那么勇敢。”

“你已经很棒啦。”周伊说。

“您总是说些好听话。”柏野说。

这不是书上讲的鼓励式教育嘛，周伊讪讪地刮刮脸颊。

不知道伊伊用什么法子说服这倔强的小姑娘，让她答应去初吾工作室歇一晚。

本来是想把姑娘安置在家，但初吾和周伊晚上都会守医院，让小姑娘一人待在个陌生地方，不大好。

工作室那边有空房间，也有乘乘小除长期驻守，而且以乘乘那欢脱性子，说不定还能开导开导小姑娘。

初吾便是在走廊歇了阵，九点一过，就领着人出发去工作室。

周伊避开人跟他咬耳朵，嘀嘀咕咕说辛苦了。

“你这一天，不是在开车就是在去开车的路上。”

“改明儿你也去练练呗，争取这两年拿到驾照，到时候我好又套安予一辆车。”

回神发动汽车，小姑娘在后座绑好了安全带；初吾为让她更自在些，划动手机放起了平缓的轻音乐。

抑制喷雾小姑娘有在喷，这一阵是闻不到那股子强烈而发冷的松柏味，橘子味带着秋日好天气的安定感。

而这会儿天穹正挂着弯月牙儿，没一丝云，估计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原本这一天的事儿堆在一起，叫他脑子堵得厉害，非得由身到心地忙碌起来，才稍稍感到放松。

于是累到散架的午后却还要缠着周伊来了一遭，折腾得浑身碎成粉末才肯老老实实地躺下睡着。

刚睡醒的那阵子他和周伊都迷瞪恍惚，互相给抻抻腰拍拍背，才使灵魂回归原位。

末了各自反思这两天是否太过纵/欲，大抵互相道个歉然后下次还敢。

“啧啧，周伊伊，你拆开来就是个实心芝麻汤圆儿。”

“总比你这块拉丝年糕好。”

行，他俩不愧一家子，都是糯米制品，黏不拉几。

九点后，城市渐渐进入沉睡；初吾一路稳当而顺利地开到工作室楼下的停车场。

“吾叔。”静默了一路的小姑娘终于开口道。

“嗯，怎么了？”初吾预感到她想要问什么，语气平静。

“关于我小叔叔的事情......我还是想弄清楚。”小姑娘说。

初吾关掉了轻音乐，“他违法了，大概率是要蹲局子，但具体犯了什么罪我不太清楚。”

“您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啊。”小姑娘说。

“你追问我这个，就表明你不想听到太委婉的回答。”初吾说，“中午你周老师告知你的那些内容，就已经能够开解你的担忧。”

闻言，小姑娘自嘲道：“没办法，周老师太心软了嘛。我记得我跟他第一次见还捉弄他来着，但他一点都不生气，还请我吃了顿早餐。”

“他当然......”初吾解开安全带，喃喃自语，“最最心软了。”

“下车吧，姑娘。”

初吾关上车门，等着小姑娘绕过来。

小小一个子，在夜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瘦削。

便是与她并肩往工作室的方向去，初吾走在靠马路的那一边。

“其实你周老师有个妹妹来着，就比你大两岁。”初吾说，“你和那姑娘有些相像。”

“这样啊。”小姑娘笑笑，“您也有点像我小叔叔。”

乘乘和小除收到初吾提前的通知，在楼下等着。

一见小姑娘，乘乘便亲热地挽过人家胳膊，将人往楼上领；初吾和小除在后边跟着。

“是又点的什么外卖啊？”初吾注意到小除手上的大包小包，吸吸鼻子，是油炸面包糠的香味。

“炸鸡薯条配可乐。”小除耿直道。

“注意健康饮食。”初吾语重心长。

“还给小妹妹买了虾仁蛋花粥。”小除说，“特别健康。”

“当然小柏野你想吃炸鸡也可以哦。”乘乘立马接茬道。

想到小姑娘晚饭没吃多少，初吾也就闭嘴不多言语。

上楼嘱咐了乘除二人几句，初吾又跟小姑娘说：“明天什么时候想来医院就什么时候给你周老师打电话，或者打我的也可以，嗯，给你写个手机号。”

“八点半估计好些哥哥姐姐会来上班，你不用管他们，有什么需要直接找这俩哥哥姐姐就行。”

空气中的炸鸡薯条味过于嚣张，以至于初吾下楼到停车位还念念不忘着。

橙黄带红的弯月亮仍然漂亮得像假的一样，他找了个角度拍了张，给周伊发了过去。

随后去到最近的便利店，包下了关东煮饭团等一系列小吃。

再看手机时，周伊给他回了张月亮。

他们在同一个天穹下，望着同一轮月亮。

周伊说：“回来我给你捏捏肩。”

初吾回：“好啊，我带了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