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拿不准你到底知晓多少内幕，所以要我坦诚之前，你也必须得拿出你的诚意。”
书房里残留着线香的苦味，董老师缓慢地推开生锈的窗户，外边潮湿的雨声与风一道漫进来。
周伊打了个哆嗦，不过带着泥土与草叶味道的空气着实令人精神一振，他挑了重点缓声说道：“我亲眼看见李恩庆所作恶行，也从学校其他知情人士口中，了解到上届学生被他欺侮自杀一事；而柏野与习远的遭遇是他二人亲口告知我的。”
“亲眼？”老者扣着窗沿的指节泛白。
周伊摇了头，“只是录了音，没有直接的视频证据。”
“你是来找我要视频的？”董老师瞬间了然。
周伊掩去来龙去脉，只说：“嗯，因为您之前是柏野他们这届的年级主任，应该有资格调动监控。”
“我能调动监控，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能监控到李恩庆。”董老师终于转过身来，将黄花梨椅背上的绸布取下，稍稍擦了个手，“有人指点了你什么，对吗？”他看向周伊，灰白眉毛下的眼珠一错不错。
“我猜到的。”周伊半真半假道，“就在暗中调查李恩庆时，听到有人说您和他关系不算好。”
“捕风捉影啊。”老者把绸布扔回椅背，任由它滑落在地。
周伊往前两步，将绸布拾起重新搭回椅背上，“没办法，您多包涵，毕竟我也不是专业干这行的。”
老者胡须又颤了颤，是被周伊气得再次无话可说。
周伊只好乖巧又老实地低头背手，面朝地板思过道：“我只是单纯想帮那些孩子一把，连带着让我自己心安。”
“你到底还在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年纪。”老者说。
“我是觉得不管哪个年纪，该吼的还是得吼出来。”周伊说。
“是，不吼的话，老了嗓子得哑。”老者说。
周伊抬了头，却见老者踱步到书架前是在翻找什么，他心下一动。
而老者果真递来一枚黑色长方体的U盘，周伊接过自觉沉甸甸。
“这里面有三个视频，其一有关柏野习远，我庆幸他二人逃脱；但其他两个视频的孩子，便没有那么好运了。”董老师按着那枚U盘一时不放手，周伊能感受到他那被岁月与工作磨损的指节，光滑到丧失了纹路，“我本想着无人问起，便将它带进我骨灰盒里，从此闭口不言。”
“我老了，只盼着能安安稳稳过一段日子，所以你要拿这去做证明，千万别提起我就是。”
周伊手掌一轻，老者收回了手。
于是他得到了那个装满秘密与证据的老旧U盘，稍稍一推，其接口处都是斑斑锈迹。
本来想多嘴问一句说，您都有绝对的证据了，为何不敢告发恶人。
但仔细想想，也没有必要再做这般居高临下的苛责。
他此番前来，便已经是打搅到了老者的安闲生活。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周伊默念着，将U盘扣紧了些。
“谢谢您成全。”周伊说，努力让自己勾出一个笑容，“然后我带的水果里有一盒柿子，刚在客厅里没见着您家冰箱，就放阴凉处保存但尽量还是早点吃完。”
“你今年多大啊？”董老师瞧着他，忽然轻笑问道。
“二十二岁，虚岁二十三。”周伊答。
董老师眉头舒展，“我儿子要还在的话，也是你这岁数。”
“您......”周伊欲言又止。
“别想着同情可怜我啊。”董老师说。
“那我能和您拥抱一下吗？”周伊歪了歪脑袋，反问道。
“我就不该答应你上门来。”董老师嫌弃说，但没有拒绝。
出门时雨已经小了许多，董老师一直将周伊送到单元楼下。
“你用手机上那什么‘挨批’打车，应该能打得到。”董老师嘱咐道。
“嗯，我到小区门口就打车。”周伊说，“天冷，您回去吧。”
倒也是不回头地往楼道里去了，周伊目送着老人走进电梯间，待到过道声控灯熄灭，才慢慢撑开伞。
晚上八点半了，初吾还没有给他来电话；信息框也只停留在两个小时前。
周伊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前收伞，躲在那透明的雨棚里，昏黄的路灯光在头顶漫开。
他正打算给初吾打一通电话，但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手机振动。
“阿吾！”周伊脱口而出。
“抱歉啊，伊伊。”电话那头初吾的声音很低，语调里藏着好些不清不明的情绪，“我可能要在我父亲这边住两天，没法来接你了。”
“哦......哦。”周伊有点失落，“叔叔留你在家住，那你就多留两天呗。”
但想到阿吾一定有诸多不情愿，又赶忙补了句：“要你不愿意，我明天就过去接你，但今晚长辈留你，你还是做个样子吧。”
“你老是想得那么周到。”初吾说。
“你旁边有人吗？”周伊吸吸鼻子，是风有点儿凉。
“有是有，不过你说你的，别担心那些。”初吾低笑道。
“我想你现在就过来，风冷还下雨，我都怕我打不到车。”周伊委委屈屈道，但也是说的实话，没有半点夸大。
说完他又接着补充：“好了，跟你撒完娇了，我得想办法打车了。”
“喂......”初吾无奈地道，“对了，宝儿，我在书房的第二层架子上放了块乌龙茶的茶砖。简伯伯找我要了很久，但我这两天也没法给他送过去，就麻烦你跑一趟。”
什么茶砖？书架子上有放过那玩意儿吗？周伊只能想到那第二层放有一只方方的木盒子。
而且简伯伯为官清廉，便是他们几个送法哥阿绫生日礼物都不被准许，怎么会忽然想到要块茶砖？
初吾手上屯的那批茶价格可都不便宜。
“阿吾......”疑惑还未问出口，就被初吾轻巧地打断。
“那我先挂啦，伊伊，你好好的。”初吾说。
而后，一阵忙音。
周伊心头一悸，不安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他赶忙再把电话打回去，得到一阵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随即又接到一电话：
“哥夫，不好了！五哥被我伯父他们抓走了！”
“哎呀，你闭嘴，我跟伊伊说。”
“伊伊，你反正该做什么做什么，小五这边呢，我会想办法。然后就是帮他看看工作室，嗯，他都安排好了，你过去看看就成。”
初肆的声音急切又冷静，周伊努力凝神，却听不太清晰。
“那个，四姐，叔叔他为什么要带走阿吾啊？是不满意我......要给他重新谋一门婚事么？”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他可以承担高额罚款，可以和初吾离婚......
“伊伊，别想东想西的；你是爷爷都认下的孙婿，我伯父不敢乱来的。”
“放心，姐姐会想办法，而且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也别太担心。”
公交站前仅零星两三人，于是还空闲着长条的座椅，周伊不由得跌坐，在四姐与小六声声呼唤中艰难地回过神。
“那就麻烦姐姐了。”周伊咬牙一字一句道，甚至还强撑出一个笑容，“我也会完成好阿吾交代的事情，安心等他回来。”
把茶砖送给简伯伯......初吾只单单交代了这一条。
周伊颓然挂断电话，眉心痛得厉害。
但他不能自乱阵脚，他得先回去，先在书架子上找到那所谓的“茶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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