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布局（下）

“哈哈，这是您的写作风格最广泛获得读者认同的评价之一。”

石上笑容满面，夸赞的话语张口就来。该说不愧是记者出身，长篇阔论几乎不带停顿，听起来还都挺有理有据：“您的文风冷感十足，文字精准如机械，描述却生动细致、自成一派。用这种文字去论述爱情——作为推理小说，这爱情所占的篇幅着实大了些。”

“……尽管如此，所有的感情片段里双方都是极快地抽身离去，并没有真正沉溺于所谓的爱恋。”

“看似着墨过多、没有重点，实则是两种极端的碰撞，将推理小说的内容多元化。在您这种风格的衬托下，这样的结局便显得理所应当了。”

“用冷酷的文字在爱情中埋藏锋利的刀刃、厚重的情思里却只点缀薄薄的爱欲……配合您比重不同寻常的推理和感情故事，评论家们姑且将您的文章分成了单独一派。”

……还挺敏锐，至少在这方面对上了他的初衷。

司城坐直身体，表情不自觉认真了些。他十指交叉摆在身前，“您认为这种评价是否恰当呢？”

石上只是普通地恭维，没料到会真的收到询问。他一时摸不清司城的意思，只好谨慎地反问：“……哪方面？”

“感情。”司城道，“我注意到您的两段评语对文章的情感部分分别有着不同的见证。石上君更认同哪一个？”

石上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开始冒汗的前额。

他拧着眉回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斟酌了好半天才慢慢道：“……我个人更认同‘浓情淡爱’的形容。”

这就是委婉表示他认为并非真情的见解了。

司城稍微有点挫败：“……我以为我写的很甜蜜呢。”

明明在书籍发售之初，他所写的一段感情还上了推特趋势。到现在才过了多久？前后态度就简直两个方面的极端了。还真是读者的心思你别猜。

石上闻言古怪地看他一眼，又擦了擦鼻尖的细汗。他干笑一声：“……您别说笑了。”

他竟然也是细细钻研过文章内容的，而非只阅读了简介梗概前来谈判。石上提起剧情简直信手拈来，前因后果讲得头头是道，几乎比作者本人还要熟悉。“……您描述的每一段情感都来得热烈，可惜侦探的热情只能维持流星般的短暂一瞬，极致绚烂后便是黯淡的落幕，另一半也并非‘非他不可’。这种过于理智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并不能称之为‘爱’。”

司城礼貌微笑：“石上先生娶妻了吗？”

“……诶？倒是还没有……”

司城继续微笑。他表面不动声色，轻轻一瞥自己的面板前任现任列表，内心反驳道：那这方面还是我比较有权威。

不过，他一个人的想法并不能左右其他人，而读者的偏向是很容易被大众引导的。司城有些发愁：虽说有恋爱情节，但他的下一本书并未过多地涉足。按如今舆论，恐怕会让评语中“冷酷”的一面更为突出。

倘若他是真的只想写书倒也没什么，可惜最开始司城放下狠话，要开创一个新的推理小类别，现在这走向与他预估的便稍微偏了些路径。虽然这次题材不太合适……但只要他想，也并不是不能够做到。

毕竟，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他就这样轻易决定了接下来书籍的内容占比。若是小林编辑知道了这草率的思考全程，恐怕会当场气得以头抢地。

石上记者等待片刻，见他似乎没有了疑问，才重拾之前的话题。“我们会派大概三四个记者随同您进行采访跟拍，另一批撰稿人则在报社进行实时通讯等待。若您的情报为真，一切发展顺利，这边内部会连同双方的拍摄镜头进行取材，并第一时间发布网络版稿件。”

“而若是事情没有按您所预计的发生，我们则会紧急安排上一些与推理有关的题材内容进行‘抢眼’。”

司城玩笑般地插了句口：“用谋杀案吗？”

石上闭口不语，回以神秘的微笑。

“……这方面我们做了两手准备，请您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预留出的版面浪费，将最大化地利用广告效应达成双赢。”

“这些是报社所给予的诚意。那么司城先生您这方……？”

司城淡定颔首：“放心，我签了合同，不管后续效果如何，接下来的书籍采访发布都会第一时间通知给你们。”

这下，石上松了口气。

虽说是签署了合同，但由于他们的合作内容稍微有点“擦边”，并不能黑纸白字完全用文字见证。石上顶着较大的风险前来进行这场谈判，而在短暂的相处中，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位久闻其名的作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司城先生这般傲慢的存在，自然不屑于做那些黑心资本家的戏码。石上心道：既然如此，他们先行支付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没错，这又是一场“预支性的交易”。

将未来押上筹码，现今扩大利益便成为了另一方的义务，司城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种表态。这一幕简称空手套白狼——他几乎是很熟练了。

在这样的交易中，最重要的是表现出对后续发展的肯定态度，所以哪怕司城其实并没有十分把握，脸上也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肯定表情。

如果米花町日报也像图书馆那样，由于不可抗力终止合同，那司城甚至连未来的需求都不用顾虑。这也是他堂堂书店老板，如今一天比一天往吉祥物方向发展的原因。

商谈中途，榎本梓将咖啡端上了桌，并十分贴心地多加了几颗方糖。司城专注于合作事项，只来得及送去一个微笑，敷衍颔首示意她放下。

石上记者坐在一边目睹全程，从少女离去的背影里无中生有地看出了忧郁。

他暗暗兴奋起来，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是空杯。于是尴尬捏了捏杯柄，轻轻一碰唇又快速放下。

司城暗暗摇头：虽然比想象中顺利，但这位记者的情绪还是太外放了。

但对方的权限又比看起来要大的多。他与司城交谈片刻，几乎没有争议地便达成了一致，甚至大方地认同给予了几项合作优待。临走时石上拿出相机给司城拍了张照，作为预热报道的素材之一。

司城没有动弹，也没有望向镜头。他以平淡面容漫不经心抿了口咖啡，半垂的眼睫拉出个薄薄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珠被掩盖了部分，刻出一股几乎锋利的凉薄之感。

这种冰冷的锋利被留存在镜头中，作为即将拉开序幕的钩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