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柴荣忽然觉得，自从成亲，他笑了很多次，他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嘻闹的烟火气了，好似，自从阮晴鸾嫁进来后，府中好似一下热闹了很多，偌大的王府，明明只是多了一个女主人，顿时不一样了。

没成亲前的柴荣，处理公事晚了，会就近歇下，现在不一样了，无论多晚，柴荣都觉得，自己应该回王府，哪怕只是在阮晴鸾身旁睡一觉，也感觉踏实。

娶了这么一个看着不大靠谱的媳妇，给了柴荣一种踏实过日子的烟火气。

这让柴荣格外珍惜，难得的平静日子。

新婚数日，柴荣好似变了个人，整个人看着，有烟火气多了。柴荣的变化，他亲近的几个人，都能发现。尤其是柴荣的管家，看着主子每日归府，觉得王府再不是个空架子了。

以往，管家有事请柴荣示下，三回来主院，定有两回看不见人，这下好了，柴荣每日都回府歇着，整个王府，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二皇子每日都来，郭后虞瞧着二皇子眼底的乌青，让他隔一日，来勤政殿侍奉一日汤药。二皇子最近忧思过重，在父皇劝说下，定好每日辰时，来勤政殿侍奉半日，说什么都不同意隔一日来一次。

柴荣自从成婚后，过得惬意极了。

但二皇子不同，二皇子隐隐有预感，父皇的身体，越发不行了，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二皇子心有余力不足，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父皇多活些日子。

近日，郭后虞只要有精神，就召柴荣到跟前来，教导柴荣，这几年，他统御江山，总结出来的经验。

能亲眼看见柴荣成婚，到了底下，也好给存悠一个交代，又听闻柴荣夫妻和顺，郭后虞更是欣慰。

他的人生，也算圆满了，除却没有收复失地城池，颇为遗憾。

在刘承佑打压迫害下，多活了几年，趟出一条生路，这么多年，他觉得够了，也赚了，从刘承佑逼得他不得不反的时候,何其艰难，他每活一日，就是多赚一日。

谁能想到，他，郭后虞，如同天上的野雀一般，命如浮萍，看似平平无奇，偏偏能篡位称帝，在他登基后，体恤百姓，百姓们的日子，明显的过好了，吃饱穿暖，不再每逢冬日，街角都有冻死的人，他有生之年，也算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苍天厚土。

柴荣能征善战，胸有丘壑，日后，会是个好君王。

刚过了午膳时候，柴荣来请示下，有几个折子，柴荣觉得，还是跟父皇商议一下较好。二皇子刚走，跟柴荣在勤政殿前插身而过。

柴荣带来的折子，郭后虞没有看，他有话，跟柴荣说。

而且，这种折子，以后，不需要跟他示下了，柴荣自己做主就好。

日后，郭后虞不担心柴荣，他不放心二皇子，难得放下架子，跟柴荣说，“二皇子心性纯善，你要善待他，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掐断了郭后虞的后话，柴荣当即拍着父皇后背，一边郑重说道，“我必善待二皇子，父皇放心。”

郭后虞心里明镜似的，他的大限到了。

待他咳嗽止住了，虽然神色疲乏，但还是跟柴荣多说了会儿话，他知道，这般跟儿子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多了，说起身后事，郭后虞说，“收复失地，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我的丧仪，节俭些，不要厚葬，弄两三个假的墓室，迷惑世人，真身安葬在宗庙即可，不跟你母后合葬棺木，你别忘了，让你母后的灵位，附祭于旁！”

棺木不合葬，只两个牌位依偎，也算生死相依了。柴荣明白，父皇担心，多年后，定有盗墓者光顾帝陵，为了不打扰母后，父皇不跟母后合葬。

柴荣听到父皇交代身后事，心里波涛起伏，一直以来，听闻父皇病重是一回事，父皇真正到了枯竭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许是人在大悲之时，更持稳重，又或许是经历过丧母之痛，柴荣对生老病死的接受，已经能做到平静了。看父皇精神头尚好，柴荣多陪了会儿。

恰好郭后进来了，郭后虞当着柴荣的面，说起身后事，再三叮嘱，不可铺张耗费，不可奢华靡废，省出银子来，犒赏收复失地的将士们。

留给柴荣的大臣，郭后虞着重说了几个，可以托付重任的。

柴荣见郭后虞说了会儿话，神色疲乏，精神困顿，想睡会儿，可总是不想让柴荣就这样走了，觉得有事没有交代完。

郭后虞枯燥的大手，就这样拉着柴荣衣角，郭后虞虚弱，没甚力气，尽管没有用力拉住柴荣衣角，但柴荣见父皇拉着衣角，并没有挣脱，而是握住郭后虞的手，顺势坐在榻前，他知道，父皇有话要说。

柴荣替郭后虞捻了被角，他知道父皇怕冷，在郭后虞看似闭目合眼了，柴荣轻声说，“父皇放心，我定亲征边境，收复失地。”

郭后虞本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他听清楚了柴荣的话，柴荣的话，让郭后虞燃亮了眼睛，柴荣亲征，是他不可说出口的嘱托。

柴荣亲征，收复失地的军心更盛，失地是他未完成的心愿，难得柴荣这孩子，能在他弥留之际，给出这样的承若，他放心了，也安心了，能收复失地，他就是死，也可以闭眼了。

郭后虞顿时亮了的眼神，在混浊的眸子中，格外亮目。

御驾亲征，显然彰显着柴荣对收复失地，势在必得。天子之躯，入险地，可见决心，定能鼓舞士气，一举将在郭后虞手中丢失的城池，拿回来。

郭后虞嘴角轻轻扬起，这一瞬间，他压在心头的石头府，仿佛一下移开了，他语气缓慢的朝柴荣说，“我的后事不是要紧的，收复失地城池，才是重中之重。我等你亲征回来，将这个好消息，烧给我，父皇等着。”

郭后虞说完，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他朝柴荣轻轻的挥挥手，让他出去，这个儿子，自小就不用他过多费心，再没有旁的话，叮嘱柴荣了，柴荣见父皇乏了，转身走了。

柴荣走后，郭后进也瞧着情况不对，在郭后虞示意下，他有些不大想离开。他不放心郭后虞一个人，这时候的堂兄，好似一个普普通通的垂暮老人，空荡荡的大殿，真是安静的有些瘆人。

柴荣不是没有看出郭后虞的不同，只是，父皇这时候，好似不想让他陪着。

柴荣跨出宫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郭后虞一眼，郭后虞挥了下手，柴荣领悟到意思后，提步走出了勤政殿。

走之前，拉着郭后进一同，出了殿门。

郭后虞想独处片刻。他这一生，是真不容易，很少有休息的时候，总是在忙。忙乎了半生，回想起来，竟然没有几日功夫，是他逍遥自在的。

感慨了半晌，郭后虞想到自己的孩子，公主们，有省心的，有不省心的，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吧，他唯一放不下的孩子，是二皇子。

二皇子仁爱有嘉，品性贵重，心性善良，若不是生逢乱世，是个不世之材，就因为二皇子综合能力极佳，怕他遭柴荣忌惮，他才多重考量，替二皇子铺路，希望这个好孩子，一生顺遂。

柴荣成婚了，接下来，是二皇子的婚事，他不急，等柴荣御驾亲征回来，再替二皇子张罗，这个做兄长的，也该替弟弟赐婚。且，二皇子赶上孝期，耽搁三年，他在弥留之际，替二皇子早早定下婚事，反而不妥。

宫中的妃嫔，他只费了心，安排好阮向英，其他人，自有阮向英看着安排，不必他费心。

许是放下心里惦念的包袱，郭后虞浮现在眼前的，是曾经经历的一件件刻骨铭心的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仿佛就在眼前，郭后虞想起自己流落市井时，那时候，只要能活着就好，哪敢想，有朝一日，他登上了象征最高的权力的龙椅。

他这一生，也算经历了万种坎坷，唯一庆幸的，就是遇到了存悠，若没有存悠鼎力支持，他许就浪迹市井一生，混混度日。

初见存悠的模样，好像还是那么清晰，郭后虞想起存悠，想着想着，就笑了，含笑将手伸出去，好似能碰到存悠一般，存悠明明就是不远处，怎么就碰不到她的手呢？

郭后虞朦胧间，好似看见存悠朝他招手，他笑着伸出手去，然而，好大一股无力感袭来，郭后虞的手，突然垂落下来。

就这样，郭后虞含笑，离开了人世，去地下找存悠去了。

柴荣离开勤政殿后，并未走远，让人去请太医，他有预感，父皇不行了，郭后进一个劲儿的踱步，好似也预料到郭后虞的大限日子，不远了。

郭后虞闭眼后，过了两刻钟的功夫，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端着药碗进去，见郭后虞面容安详，面带笑意，平静的躺着，看似并未有异样，但是，一只手臂无力的垂下，大太监瞧着郭后虞的胸脯，已经没用起伏，当即上前，试探了一下，没了气息。

当即大喊太医，柴荣听见动静，连忙进内殿，父皇已经闭上了眼睛。柴荣就这样拉着父皇逐渐凉了的手，跪在榻前，一动不动。

太医来了，翻看郭后虞的眼皮，摸了脉搏，确定郭后虞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