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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星垂平野阔

石粒被高高抛起,犹在下落之际,又被飞起的第二粒击了出去。

“叮”,石粒撞上铁链,被折了去向,势头未减几分,打在了林尚瑧的左肩。

软鞭搅动浓墨,卷住铁链,石粒砸落下去,林尚瑧与叶惭已不在原地。

闻痴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得一片漆黑之中铁链微微摇动发出的细碎声音。

“闻痴”,林尚瑎的话音听起来似有异样,只是闻痴不知在想着什么,加之林尚瑎本就受伤虚弱,并未觉出什么不同来。

“若今日得以脱身,你我就此分道扬镳罢”

闻痴将这句话听在耳里,在脑中虚虚放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猛然明白此话中意,“尚瑎,你……”

“你不再是我的灵卫”

林尚瑎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闻痴架着他的手臂,牢牢扶着他,语声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怕连累我?”

林尚瑎道,“我知道你早已想离开了”。

闻痴没有接话。

“你并非是甘愿寄人篱下之人,不该做这笼中鸟”,林尚瑎张了张嘴,又抿起,“你该走了”。

一个人无声地落在两人身旁。

“叶惭?!”

“是我”,叶惭嘶地吸了口气。

林尚瑎听着不对劲,“怎么回事?”

叶惭哭笑不得,“他将我踹下来了”。

林尚瑎愣道,“兄长将你……踹下来了?”

叶惭屏息静听,“我们本已到了顶,那上头只有一块普通的翻板,我只不过伸手推开一条缝……便挨了他一脚”。

林尚瑎心生不安,“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叶惭道,“他应是发觉了什么,你莫要担心,他若应付不了,不会莽撞行事的”。

说话间,林尚瑧已悄然落下。

少时,叶惭道,“翻板上头是个迷烟阵,迷烟不致命,但足以让人头晕脚软”。

闻痴道,“那迷烟阵有多大?”

叶惭道,“不好说,若是上头同这下头差不多的话,那可不会小。不过这且不是最麻烦的问题”。

“兄长本是靠着百花粉的气味寻路,可若一路上布满了迷烟……”,林尚瑎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混账!”

叶惭苦笑,“怪我先前说的太多了”。

“你便是未说,他们也会想出别的法子”,闻痴道,“眼下该如何走?只有顶上这一条路么?”

“也许会有另一条路”,叶惭道,“但要试出另一条路,绝非易事,且不说你们的身体是否还撑得住,便是死撑下去,等我们寻出那条路来,只怕已是疲惫不堪,敌暗我明,彼盈吾竭,只能是鱼死网破了”。

闻痴道,“那么岂非是无路可走了么?”

“怎会无路可走?”,叶惭的声音向上,“这上头分明有一条路,岂能不走?”

闻痴道,“可一路的迷烟,如何走得?”

叶惭笑了笑,“还记得曾经带你们下河么?”

恣意年少,总是用不完的心力与热情。

“要不要再来比一场,看看究竟谁能够屏息最久?”

“屏住呼吸还如何嗅得到百花粉的气味?”,林尚瑎不解,“岂不是胡闯乱撞么?”

“他自有法子”,叶惭不肯说破,“三公子,你伤得太重,还是要他背着你罢”。

林尚瑎道,“不必,我又不是废人”。

“若是寻常,我定不会拦你,但在这杀机四伏的黑暗之中,纵是你跟得上他,也很难步步踩对”,叶惭道,“一步错,便是后果难料”。

林尚瑎坚决的很,“路本就难走,再背着我,若遇突袭,谁都脱不了身,我们不能全部折在这里”。

叶惭轻轻叹息,林尚瑧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抬起手。

林尚瑎软软跌在了那瘦削的背脊之上。

“闻痴,你怎样?”

“我总是最先屏不住气的那一个”,闻痴探过林尚瑎的脖颈,愈发的烫如炭火,“若我……”

“四个人进来”,叶惭道,“便是四个人出去,记住,越过翻板之时,屏住呼吸”。

“走!”

话音悠荡坠地。

若非亲身所历,闻痴简直无法相信有人可以在这种地方跑得这样快。

他看不见,听不到,甚至此刻连鼻子也不能使用,怎会知道路向何处?

他怎会连一处机关也不会踩到?

他们两人,莫非来过这里?

可世上并无几人知道无识涧所在,何况是两个几乎已同人世隔绝之人。

只这么一瞬晃神,本是紧紧随着林尚瑧的步伐一错,闻痴只觉脚下微微陷下一分,四面八方霎时凛凛寒意逼近。

他本是要立即跳起,却不妨身后的叶惭更快,按着他的后颈,两人一齐扑在了地下。

冷不丁被这么用力一撞,闻痴一口气再憋不住,呛了出来。

十几道厉风擦着脑后而过,旋即是一连串“笃笃”之声,似是许多尖锐之物扎进了身下的土石之中。

再吸进一口气,闻痴并未嗅出有什么异样的味道来,却觉着脑袋晕晕沉沉,身体也不由沉重起来,一句话停在唇边,已是说不出口。

叶惭一扯他手臂,将他背在身上,手中石粒向着倒地前断定的方向连续击出三颗,最后一颗方离手,第二颗便自右前方打了回来,叶惭以两指夹住,复又将其击了出去。

无声飞掠,一如既往,孤魂野鬼般。

背上的闻痴睡得很沉,鼻息轻缓,毫无防备。

叶惭心中乱极了。

当真要逃么?

那个傲骨铮铮的老人在他面前屈了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血幕拉开的那一刻,便注定是斩尽杀绝的收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有何用?救了又如何?

救得了身,如何救得了心。

莫非你甘愿让他们背负千古骂名,只为偷生一世?

可这凡躯一具,你要我如何救他们?

‘人做不了神佛之事’

那日林尚瑧写下的话犹在烧灼着掌心,指尖蹭过去,愈加心乱如麻。

星垂平野阔。

苍凉的荒原,在漫天星斗之下,更生辽阔。

孤鹰自明亮的星子间穿掠而过,群狼在山野深处低嗥呼唤。

星光璀璨却凄寒,火光灼目亦温暖。

烈火炙烤出生命的热力,驱赶着趁虚而入的梦魇。

他的梦,是一片长久的空白。

他什么也不记得,他总是刻意去遗忘。

梦境是追逐后的虚无,渴求后的绝望,与其虚假,不若消亡。

可却无法不在其中挣扎,沉溺。

“闻痴!闻痴!”

何人唤,梦远逝,复归一心空无。

闻痴一身冷汗地坐起身来。

香气盈入口鼻,星光扑了他满身。

手边递过一个微凉的东西,闻痴的目光终于慢慢汇聚,那是一只骨杯,磨得小巧又平滑,犹带着粗野的血红。杯中,是一掌清凉,里头盛着细碎流光。

“将水喝下去”

甘甜淡香,尝得出草木的气息。闻痴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直至被一只手拿去了骨杯。

“莫要喝太多,先过来吃些东西”

背风的山石,潺潺的溪流,燃烧的火堆,熟透的生命。

叶惭的右手攥着一片薄石,磨得锋利,他的左手执一根木棍,棍上扎着半只肥硕的野兔,浑身亮油被烈火烹出,又滴滴落下,引得簇簇火舌卷起舔舐。

在他身旁,林尚瑧靠着山石,眼睑阖着,一尊易碎的白瓷人偶。

闻痴转过目光,终于瞧见了林尚瑎,一身青衣几乎变成了暗紫色,脸颊已凹陷下去,不见几分肉。

“喂了他不少水,也稍稍吃了些,又昏睡过去了,但愿这一夜烧能退下去”,叶惭以薄石片下一大块肉来,递给闻痴,“烤的正好,快吃,这半只都是你的,我们已吃饱了”。

“大哥,这是……”,闻痴接过去,却是满心的不解与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我们已逃出来了?”

叶惭远远地望出去,“逃出来?谁能说这又不是另一个牢狱?”

闻痴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是游龙山?”

叶惭道,“你们是在何处落入无识涧手中的?”

闻痴道,“正是在游龙山……”

叶惭瞧着他,“那么多条路,怎会跑去游龙山?岂非是与都城背道而驰?”

“并非是我们要去”,闻痴狠狠咬下一大口兔肉,虽无佐料,但被油脂浸烤之后的嫩肉有着天然的焦香,在此刻无疑是无上美味,“自我们离开军营不久,便被他们跟上了,一路追杀,将我们逼至游龙山”。

闻痴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很快便将手里的一大块吃了个精光,叶惭干脆将半只烤兔都给了他,“这一片山脉延绵,山高水远,无识涧隐藏其间,确是无人能想到”。

闻痴已是饿极了,既有叶惭在旁,便放心大嚼起来,直将半只兔子啃了个精光,仍觉意犹未尽,方过半饱,“大哥,你在山上猎到的兔子?还有这骨杯……”

“在路上捡到的狼骨”,叶惭将几根碎枝桠丢入火堆之中,火星溅起,噼啪作响。

火光映在闻痴的眸中,“此处生火,怕是会将人引过来”。

“不会有人来的”,叶惭瞧着火光摇曳,“自我们出了游龙山,一路都未见一个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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