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皿

洛瑞琳推开房门，见母亲还未睡，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喂奶，轻哼着古老的儿歌。

“忙完了？”母亲问。

“嗯，小冉回房间休息了，这两天训练效果很好。”

“辛苦你了。”母亲递过毛巾，继续轻哼儿歌。洛瑞琳并非独生女，她有四十多个兄弟姊妹，在家中排十九。眼下母亲抱着的是她最小的弟弟，当然他马上就不是最小的了，母亲的肚子已日渐隆起，产婆说，这两天就能见到又一个小宝宝。没记错的话，这是母亲生的第五十个孩子。

她用毛巾蘸水，擦去脸上的疲惫，毛巾上的“皿”字时时刻刻提醒洛瑞琳，自己与小冉并非同宗同源，事实上，她也对自己家族的存在有很多疑惑。

首先是家族结构，她有很多兄弟姐妹，却只见过一位长辈——她的母亲，兼“皿”族的族长，甚至连父亲的模样都没见过。

其次是他们家族与“冉”族的关系，据母亲所言，“皿”族曾在“冉”族危在旦夕的时刻出手相助，挽救了宗教和对神的信仰，因而“冉”族的族长承诺子孙万代报答“皿”族。

以及，她的哥哥和姐姐，她和哥哥姐姐们一样，过了十五岁生日便被送到了宅邸，却没如愿见到心心念念的淼哥哥，母亲告诉她他们已经成为“辅佐”了，与“冉”族的族长们形影不离，去了其它宅邸。

没错，在一千余年的历史长河中，“皿”族只有一个任务，成为发布神谕之人的“辅佐”，母亲说，想要参透神谕很难，通过神谕获得的能力又过于强大，人的心术极容易被外界的诱惑扰乱，“皿”族便会起到鞭笞的作用，匡正其思想，以确保神谕实施。

可是，再怎么说，“皿”族也只是辅佐的身份...生活待遇却比“冉”族好了不知多少，她来之前的宅邸位于苍蓝城内，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帽貂裘，没有严苛的家规约束，若想读书学习，便能请到全城最好的先生。若想游玩，下楼便备好了镶金坠银的马车，总而言之，凡事有求必应，母亲一句话就能解决。

“托‘冉’族的人去准备。”衣食住行的一切支出由“冉”族全权包办。正是在如此宽松的环境下，涉猎广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冉”族的宅邸除了略大些，全无她想象中的气派，“冉”族的宅邸建在谒州南部的深山老林中，她们走了几天几夜才到。小冉告诉她，肉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佳肴，衣服也是过年才添新的。

听到小冉说她的梦想就是每天早上能吃到小米南瓜粥时，她眼泪差点下来了。同时，“冉”族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家规，稍有忤逆便会重罚，包括给小冉起名字的事。

“母亲，我今天为小冉起了名字。”

母亲口中的儿歌声戛然而止，她静静地看着洛瑞琳，似乎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他们没有名字？”

“为完成神谕，‘冉’族人必须心无杂念，名字乃身外之物，只是为了让他人方便记住罢了，但‘冉’族人没有被记住的必要，他们就是为了神谕而存在。”

如此一想，小冉的身世更令她可怜了...为了不让自己太惦念小冉，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母亲身上，母亲今年已近五十岁了，容貌却如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般，丝毫不见衰老的迹象，在苍蓝城时，就常常有路过的商旅借宿，误以为淼哥哥是当家的，害得淼哥哥以为自己显老，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她印象中的母亲永远是怀有身孕的，新的弟弟妹妹出生没多久，母亲的肚子便又大了起来。

“生孩子，很麻烦吧。”母亲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叫声常让她做噩梦。

母亲放下熟睡的弟弟，手放在隆起的腹部打转。

“他在里面踢我呢。”母亲说着将洛瑞琳的手拉倒自己的腹部上，她感受到了轻微地震动。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生命的奇迹，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带来的喜悦都能弥补疼痛的创伤。”

洛瑞琳默默收回手，手心仍有震动的残留感，她很爱弟弟妹妹，却很难认同母亲的话。

“等你长大就懂了，等你成为母亲，生下孩子，就明白母爱的伟大了。”母亲和蔼地说。

母爱...母爱么？她曾与小冉谈论过这个话题。听到洛瑞琳的询问，小冉先是很惊讶。

“没想到你也有不懂的事。”

“我又不是万能的。”

“母爱嘛...”小冉搜刮着贫瘠的想法。

“母爱大概就是母鸡对小鸡那样吧，我每次靠近小鸡或者想掏鸡窝的蛋的时候，都会被母鸡追着啄。”

“那母鸡，也想每天都下蛋吗？”

“必然咯~”小冉笑着说。“不下蛋，我们养着母鸡干嘛。说到鸡蛋，我跟你讲，你吃过蛋炒饭吗？前年筵席上我尝到过一次，那味道，啧啧啧，我从未想到白米饭裹上鸡蛋液能那么好吃...”

洛瑞琳没太听进小冉声情并茂的描述，小冉的回答明显偏题了，直觉告诉她，小冉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她熄灭了油灯，准备躺下，忽然有人敲门。

“夫人，族长找您。”母亲应了一声，回头看洛瑞琳。

“照顾好弟弟，记得半夜换尿布。”

“好~”洛瑞琳慵懒地回答，她知道母亲又要去忙了。

慢慢躺平，她联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未来的自己会变得和母亲一样吗？洛瑞琳有些迷茫，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像一个侠客般身背三尺青锋，信马由缰，最好带上小冉，这样每到一处，都能给她讲故事。

若像母亲般生了又怀，怀了又生，估计哪里也去不了吧。就像鸟儿被锁如牢笼般，翅膀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很困了，慢慢合眼，却感觉窗户外有什么一闪而过，洛瑞琳被惊醒，好奇地盯着窗户，许久，毫无动静，困意渐渐上泛，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又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似乎是故意的一般，洛瑞琳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把弟弟周围用枕头围住，蹑手蹑脚地留了出去。

门是上锁的，但宅邸的门锁果真没让她失望，稍微用力拽了拽就找到了生锈的地方，用力一推就打开了。

出门她仔细寻找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找到，只在杂乱的花丛中翻出了一大块腐烂发臭的布，上面有两个洞，从表面覆盖的头屑来看...这东西竟然是人披在身上过的？

“大概是裹尸布吧...”洛瑞琳捏着鼻子，嫌弃地扔回原处，她已经习惯了“冉”族宅邸半破落的景象，听母亲说，这也是因为均衡教几千年来被封建权力限制的结果。越来越多的教徒禁不住诱惑离开了均衡教，家族的力量也便势渐衰微。加之传说三千年前有欺骗神灵者得到神谕后，自我加冕，与封建势力勾结联合镇压均衡教。设下结界，将“冉”族的人困在深上老林的荒郊野岭，均衡教千百年来的挣扎也与此相关，因而才有了自我献身的祭祀...除了接受神谕，还有突破结界的重任。

“想必突破结界的方法终有一天会随着神谕一并传达吧。”洛瑞琳默默想，来到这里时，族长亲自告诉她，小冉是很重要的继承人，在她身上展现的天赋是千年一遇的，作为“辅佐”，她更要尽职尽责。

“小冉身上的担子好重呀。”联想到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洛瑞琳的责任感陡然上升。

这么一想，命运的不公平很难揣测，“冉”族的先辈为了追随神的脚步而不顾一切，但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后代喝一口小米南瓜粥就能满足。

她轻叹一口气，想了太多，睡意全无，就随便转转吧。宅邸虽然有些阴森，但也算是自家地盘，不会像在苍蓝城里那般，处处隐藏着危险。

她顺着花园绕到了后院，竟发现后院的一间房间仍亮着光，是母亲他们吗？洛瑞琳好奇地走近，却听到了异样地声音。

似乎是母亲在呻吟。她上前走了两步，耳朵靠在门上，听见了产婆的声音。

“是一个女孩。”

“恭喜你，皿，你很听话，顺利完成了五十个后代的任务。还为我们提供了洛瑞琳这样的优秀后代。”是“冉”族族长在说话。

“任务？””皿是母亲的代称，“皿”一族只有族长会以此代称，虽然“冉”族族长的语气很客气，但洛瑞琳总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

“谢谢夸奖，主人。”是母亲的声音。

“那么，皿，就发挥出你剩余的价值，填补祭品们寂寞难耐的贪欲吧。”

“是...主人？”

嗯？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要这么称呼？门缝漏光，洛瑞琳弯下腰，从门缝往里看。

“怎么会...”

母亲赤裸地瘫倒在地，“冉”族的族长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几个身体扭曲怪物...脱下身上厚重的布，露出丑陋的下体，向母亲凑了过去。与此同时，产婆将新生的婴儿放入水中，婴儿脱离了温暖的羊水，无助地挣扎。

婴儿的啼哭声与母亲的呻吟声交融在一起，洛瑞琳亲眼看见，母亲的下体在流血，在怪物之间不停晃动。

“很好，你做的很好，皿，你作为容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如今让你的孩子将你填满，算作奖励。”

“谢谢...谢谢主人。”母亲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皿”族不是为了辅佐而生的吗？“皿”族不是有恩于“冉”族吗？那些怪物又是哪里来的？

“你们住手！”洛瑞琳不顾一切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远比她在门缝中看到的可怖。

奇怪的是，屋中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闯入有半点惊讶。

“哎呀哎呀，洛瑞琳，你已经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的未来，成为下一个皿。”